野獸(第2/8頁)

“嗯……”

這是什麽?

椅腳的斷面上雕有東西。沒塗亮光漆的白木紋理上,刻著極細的文字,感覺是匆促而就,筆跡淩亂。不,或許不叫筆跡,而是形成文字的刀痕。由於光照的角度不佳,看不清楚,我拿著椅腳到窗邊,變換各種方向觀察。此時,身邊響起沉重的拍翅聲。定睛一瞧,剛才那只烏鴉正要飛離屋頂。大大的翅膀才拍動四下還五下,黑色身軀便轉眼變小,消失在薄雲籠罩的天空盡頭。

視線移回椅腳,我仔細檢視斷面。那是直寫的日文,字不是很漂亮,共有四行。第一行是“父”……“は”……“尾”?不,是“屍”嗎?“母は”……“大”?似乎是這樣。“屍”和“母”之間有一點空隙,所以是“父は屍、母は大”(父為屍,母為大)。“大”是什麽意思?是句子沒寫完嗎?因為空間不夠,沒辦法寫完嗎?“大好き”(好喜歡)?“大嫌い”(好討厭)?“大きい”(好大)?不會吧。第二行應該是“我妹”沒錯。第三行是“後”……“海”,不對,是“悔”……“はない”……“後悔はない”(我不後悔)。對,看起來是這樣。第四行是人名,刻著“S口口”的全名。當然是我沒聽過的名字。

我低頭盯著椅腳斷面足足二十秒。S是誰?他在何時、何處,又為什麽要刻這幾句話?我馬上推想出一半的答案:這是身為受刑人的S在監獄裏刻的,這是唯一的可能。至於他的動機,就不太容易猜了。是要給“妹妹”的留言嗎?果真如此,文句怎會辭不達意,況且為什麽刻在這種地方?即使在監獄裏,若有話想說可以寫信,只要辦妥規定的手續,應該也能會面。

實在令人好奇。

我拿著椅腳,走到念書用的矮桌前,把堆在上面的考古題、參考書、補習班課表等雜物推到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連上網絡,輸入S的全名搜尋。

“噢……”

找到了。

好幾個網站都有S的名字。我湊近屏幕,依序打開網頁。

昭和四十年(一九六五)冬。

福島縣湯湖村。

無期徒刑。

妹妹。

我仔細閱讀每個網站的內容。全看完後,又回頭重看第一個,並將打印出來的數據重點畫線,不知不覺花費很多時間。說是很多,其實也頂多一小時。但能專注在某件事上整整一小時,對我而言是相當難得的。

我雙手插在後褲袋,仰望天花板,肚子底部隱約有股莫名的情感翻騰。我轉動脖子,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響,方才的白粉蝶映入眼簾。牠倒停在天花板上,以黑點般的雙眼盯著我,一搧一搧地拍著單邊翅膀。原來蝴蝶會這樣動?那片翅膀朝著房門,簡直像在勸我“去啊、去啊”。

至今,我獨自做過很多事皆以失敗告終。從小到大都失敗,或許偶爾聽聽昆蟲的話也不壞。既然牠叫我去,我就去吧。縱使等著我的不是好結果,也不是我的錯,要怪只能怪白粉蝶。

“嗯,就這麽決定。”

我雙手一拍,起身走向衣櫃,換了運動服、換了牛仔褲,拿出抽屜裏的皮夾確認有錢,塞進後褲袋。接著,我抓起背包,把印出來的A4紙和椅腳扔進去,往肩上一背,踏出房門。步下樓梯,便聽見電視傳出熱鬧的聲音。爸爸、祖母、妹妹在客廳,廚房露出媽媽的背影,沒人回頭看我。這個家,已沒有關心我的親人。我穿上運動鞋,靜靜走出家門。

(二)

我從東京車站搭乘新幹線山彥(YAMABIKO)號,不曉得是不是碰上星期日關系,頗為擁擠。自由座車廂攜家帶眷的乘客很多,我盡量不去看他們愉快聊天的模樣,只坐在靠窗的位子眺望風景。外頭陽光普照,街景、田野、河岸無限祥和。

我究竟在幹嘛?接下來想去做什麽?

以S的名字查到的,幾乎都是搜羅奇案的網站。其中還有網站以PDF公開案發當時的報導和周刊頁面,讓我對S的生平和犯行有更詳盡的理解。在對那方面有興趣的人之間,這似乎是十分著名的案子。

目前我所知的信息如下:

昭和二十二年生於福島縣湯湖村的S,幼時母親便亡故,由在佃煮工廠工作的父親與祖母撫養長大。他的父親相貌平凡,但S無論在小學或中學,皆是公認的美男子。地方上的人們都說,他多半是遺傳自容貌秀麗的母親。

昭和三十八年,S十六歲的時候,父親因操作鍋爐失誤引發爆炸,雙膝以上遭受重傷,無法再站立作業,只好請辭。傷勢復原後,雖然能夠勉強步行,卻找不到工作。當時,保障身障者工作權的法律不如今日完備,身體有缺陷的勞動者終究是不受歡迎的,S一家三口的生活陷入困難。

但是,這一年的秋天,幸運降臨。因為他的父親將再婚,且對象是以買賣會津牛致富的當地望族的獨生女Y子。女兒要和有孩子又沒事業的男人結婚,雙親起初非常反對,不過考慮到女兒已三十出頭,最後仍點頭答應。既然給予認同,不愧是望族,還為新的家人蓋新房子。S、祖母、父親與Y子,便住進那幢獨門獨院的平房。那時祖母年歲已高,雖然沒患重病,身體也漸漸不聽使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