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11頁)

穿過大門的那道縫,我直接走向玄關。就在這時,大吉繃緊了繩索,拼命向我沖過來,嘴角掛著白沫,瘋了一樣地吠叫。

門邊上有一個和剛才那個一模一樣的門鈴。伸手一按,這個門鈴倒是響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應答。再按一次,還是沒有人應答。我又試著敲了敲門。門沒有上鎖。

“你好!”

我輕輕地推開一道縫,打招呼說。

“S君,在家嗎?”

沒有人回答。光線黯淡的房間裏漂浮著S君從身邊經過時散發出來的那種氣味。

玄關那裏放著S君的鞋。——S君應該在家吧?

我在院子裏來回走了走。關上門,循著右手邊的墻壁慢慢地向前走。S君家的院子裏種著數不清的樹。那些樹,與其說是種的,還不如說是自己隨隨便便長起來的。我的心裏總有這麽一種印象。沒人修理的無數的枝葉無邊無際地伸展著。無論高大還是矮小,這些樹木都瘋狂地向四面八方生長著。

院子外側是一片廣闊的柞樹林,外面圍攏著低竹籬。蟬聲讓人心煩意亂。在蟬叫聲中,混雜著一種輕輕的“咯吱咯吱”的怪聲。好像是被逮住的老鼠發出來的聲音,高高的,細細的,讓人厭惡。

那是什麽啊?我歪著頭,沿著面向院子的回廊快步向前走去。

咯吱、咯吱——

面向院子的窗戶全都關得死死的,只有最裏面的一扇窗似乎開著。土黃色的窗簾邊緣在窗框下面搖曳。那扇窗子正對的院子裏,可以看到許許多多的向日葵正在盛開。

咯吱、咯吱吱——

越往深處走,那詭異的聲音就越清晰。

究竟是什麽聲音啊?

我終於站在了最深處的那扇窗前。往屋子裏看了一眼,S君就在屋子裏。

在驕陽照耀下的明亮回廊與微微晦暗房間的交界線上,S君俯視著我。S君的眼睛斜視得厲害,因此並不是雙眼直視,而是只用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我。灰色的 T 恤衫,深茶色的短褲,那模樣和我從教室窗子看到的飄浮在空中的S君幾乎一模一樣。S君的身體正面對著我,可是卻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搖擺著,仿佛在畫著一個小小的圓圈。

“你在幹什麽呢?”

我問道。S君沒有回答。紫色的嘴唇一動不動。他的脖子伸得長長的,看上去簡直不像人類。

我的心仿佛從高處墜落一般,嘭的跳了一下。我的呼吸急促起來。牙縫之間,空氣發出尖銳的聲響。S君的雙腳並沒有站在地上。

“啊——啊——”

從短褲中露出來的S君的雙腿內側淌出泥水一樣的東西。那東西沿著S君又黑又瘦的雙腿一直流到他光著的腳尖,然後滴落到地上,在榻榻米和門檻之間留下一攤小小的、色彩復雜的水漬。

我的呼吸忽深忽淺,呼氣的時候,從喉嚨深處不由自主地發出“啊、啊、啊”的震顫聲。高亢的蟬叫聲似乎死命地按著我的頭,將我釘在那個地方,一步也動彈不得。

一把靠背椅在S君身後倒放著。S君脖子上的繩索懸掛在正上方的格窗上。繩索穿過格窗的柱子,然後斜著向下拉至屋內。拉得緊緊的繩索的另一頭就綁在一個大衣櫥的單扇門把手上。由於承擔著S君的重量,那個拴著繩索的大衣櫥的單扇門大大地敞開著,大衣櫥也稍稍離開了原位。正因為如此,S君的雙腳才差一點兒就要碰到地板了吧。如果大衣櫥再輕一點兒,或者那個單扇門再大一點兒,S君的雙腳怕是就能夠得著地板了。

從腹腔到胸腔,一種莫名的情感攫住了我。我想靠近S君,可是剛剛要挪動一步,整個身體就開始麻痹起來。雙膝一陣無力,我摔倒在地上。

膝蓋觸及的地面一直被驕陽灼燒著,本應是滾燙的,可是卻異常冰冷。我雙手扒著回廊的邊緣,擡頭看向S君。一陣暖風從背後掠過我的頭頂,S君的身體又搖晃起來。咯吱咯吱的聲響好像一把利刃,從上方直直地紮進我的耳朵。S君的樣子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拼命地閉上雙眼,慢慢地仿佛將四肢拾起來一般站了起來。

我動了起來,背對著S君,沿著回廊往回走,鼻孔不停地抽動、痙攣,牙齒不住地打戰。雙腿軟綿綿的,走得跌跌撞撞。那繩索咯吱咯吱的聲響仿佛在背後如影隨形般片刻不停地跟著我。

走到回廊的中央,我回頭看了一眼。S君的身影被擋在墻壁的後面,已經看不到了。

滿眼都是向日葵。這些盛開著的碩大花朵全都朝向S君所在的那個房間。剛才,S君或許並不是在俯視著我,而是俯視著這些怒放的向日葵。想到此,突然淚珠一滴一滴流了出來。

學校

教學樓一片寂靜。空無一人的走廊好像是別的建築物的一部分似的。

我沖進一樓的走廊,推開了教師辦公室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