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11頁)

說罷,杜先生起身告辭,腳步聲有力、鏗鏘、快速。

施密特先生想發作,卻發現他轉眼已出了門,氣憤難忍之下,禁不住用英語沖著大門罵了一句臟話。

施密特先生氣咻咻地回到自己辦公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從墻上嶄新的美國星條旗移到了辦公桌上。桌上擺著兩樣東西,一是他和可愛夫人的合影,另一個便是他任職以來得到的最為珍貴的東西——美國政府頒發給他的金質榮譽勛章。這是施密特先生一生都引以為傲的兩項光榮,是他生命的光榮象征和意義。他夫人是他的大學同學,導師的女兒,舉校聞名的校花,且祖上是英格蘭移民,具有與英國皇室沾親帶故的貴族血統。在學校裏可說是人見人誇,人見人愛,美麗得像孔雀,驕傲得像公主。而他,不過是新澤西州一個小小的牧場主的兒子,母親還有八分之一的印第安人血統。照重慶話說,是一個窮鄉僻壤的農民娃兒,甚至連農民娃兒都不是,一個慘兮兮的放牛娃而已。所以,挽著如此美貌高貴的妻子,走進教堂去成婚的這一天,成了施密特先生記憶庫裏最大的亮點,隨時隨地都會油然想起。此刻他又仿佛看見那一天的他,燕尾服的領子,和他的脖子一樣的硬直,英偉得像個陌生人似的,昂首挺胸,高視闊步,紅潤的臉上放射出奇異的亮光。施密特先生一直將這一天、將他的妻子視為他生命的榮耀、人生的驕傲。那枚金質榮譽勛章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既沒拿過槍又沒打過炮的外交官,能獲得國家頒發的如此殊榮,本身就是對他人格、人品和工作業績的最大肯定和褒獎。

施密特先生坐在辦公桌前,久久地凝視著這兩樣東西,心潮起伏,神思飛揚。仿佛回到了強大的祖國。回到了遼闊的新澤西州,回到了美麗高貴的夫人身邊。他知道,自己很希望夫人在身邊,尤其是這種時候,他很願意聽取夫人的意見,但是這鬼地方整天是生死考驗,他不敢。為了夫人的安全,他寧願讓自己經受相息和孤獨的折磨。他承認,自己脾氣越來越差,經常露出一個鄉下小子粗暴的德性,好沖動,瞧不起人,嘴裏帶臟字。他不敢想象,如果剛才夫人在場,看見他對杜先生的那個樣子,她不知會有多麽難過。在他記憶中,夫人熟睡時都是面帶微笑的。想到這裏,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來,走到隔壁助手的辦公室,吩咐他去把薩根叫來。

助手應聲而去,可走到門口,又被施密特先生叫了回來,低聲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目送秘書走遠,消失在樓梯口後,施密特先生默默地回到辦公室,拉開抽屜,拿出杜先生遞交的兩份報告和登著相關報道的報紙,都放在辦公桌上,然後走到窗前,面朝窗外,站著。燦爛的陽光破窗而入,照在施密特先生那美國味十足的臉上,但卻驅不散他眉宇間隱含的不安與憤怒。

不久,薩根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其實。杜先生的到來和離去,以及他們停在使館外面掛著中方軍用牌照的轎車,都被他看在眼裏,想在心裏,一種不安已潛伏於心。此時,杜先生剛走,施密特先生便叫他上去。更是讓他感到不妙。可薩根畢竟是只老狐狸,盡管他進屋後有些忐忑和拘謹,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以他們美國人特有的幽默,朝著施密特先生朗聲笑道:

“請問參贊閣下,叫我來有何吩咐?”

施密特先生驀地回頭,盡量掩飾住內心的厭煩,虛張聲勢地笑道:“沒什麽特別的事,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天氣的情況,今天的天氣我看真糟糕。”薩根不知道施密特先生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知道今天天氣很好,但依然走到窗前,立在陽光下,假意地撫摸了一下陽光,圓滑地點了點頭,說:“閣下的意思是太陽太大了?”

施密特先生走回到辦公桌前,一邊不痛不癢地說:“你該明白,我說的是我的心情,我內心的天氣,烏雲滿天飛啊。”說得薩根心裏也是烏雲壓頂。施密特看看薩根接著說,“就是說,天上沒有烏雲,烏雲在我心裏,在我身邊。”

“頭兒,”薩根湊上前問,“到底出什麽事了?”

“有人在為日本人做混賬事,當間諜。”

“誰?”

“我聽到的說法是你!”

薩根一怔,即刻裝出滿臉的無辜,無辜又變成生氣,生氣又變成憤怒,“荒唐!誰說的?這是汙蔑!天大的汙蔑!”

施密特的心情控制得不錯,他緩緩拿起桌上的報告和報紙,一邊說著一邊都遞給他:“我也希望這是汙蔑,只怕你滿足不了我的希望。看看中國政府遞交的報告和報紙吧,但願你不要因為羞愧而臉紅。”

薩根接過施密特先生遞上來的報告和報紙看起來。與此同時,施密特先生的助手和使館助理武官大衛·巴雷特少校已經潛入薩根的房間,在地下室裏輕而易舉地尋找到了他藏匿的秘密電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