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16頁)

“我向小林交代了,一定要跟著她,摸清她家在哪裏。”

兩人邊說邊往外面走,又回到前面廠區。老孫提議所長去見見石廠長,“我們需要他的配合,”老孫說,“你出面打個招呼人家會更加重視,反正你們本來就熟悉。”確實熟悉,已經打過兩次交道:第一次是找他了解陳家鵠和惠子,第二次是讓他把陳家鵠的婚禮改在重慶飯店。想起這些,陸所長笑道:“嗯,這人不錯,爽快幹脆,懂是非,明大理,是該見見他。”

石永偉一見陸所長,立刻熱情地起身相迎,握住他的手,哈哈地笑,說他早就知道陸所長會再來找他的。陸所長心領神會,說:“找是找你,但不是你想的事,我今天來找你跟惠子無關。”閑話過後,陸所長拖過一張凳子坐下,開誠布公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這麽大的工廠,這麽多人,裏裏外外上上下下都要管理,所以我長話短說。”石永偉很客氣,讓他有事盡管說。陸所長就幹脆地說道:“我講三點吧:第一,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雖然我們交情不深,但我心裏已經把你當朋友看了,陳家鵠就是我們之間的橋,友誼之橋,第二,我們現在需要在你這兒做點事,主要是要派人接替你的門衛。說好聽點,我派人來幫你站幾天崗吧,怎麽樣?”

石老板一怔,滿臉狐疑地問他這是什麽意思。陸所長讓他放心,他們可以絕對保證他工廠的安全,“萬一有什麽閃失,一切責任都由我們來負責。”

“你們要做什麽?”石永偉忍不住問道。

“這不能告訴你,我要說的第三點也就是這個意思,我們來這裏的事不能外傳,你知我知,多一個人知道都不行。”

石老板蹙著眉頭思索起來,他雖然不知道陸所長的真實身份,但他明白陸所長肯定是個不一般的人,要不然以陳家鵠的固執倔強,最後怎麽可能乖乖地去了他那裏?陸所長似乎猜到他的心思,安慰他說:“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不是黑社會,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麽秘密的話,也絕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主要是為你和我們大家的安全考慮。有些東西說了你理解不了,聽到耳朵裏反倒成了包袱。總之一句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你盡管放心。”

石永偉想,你當然不是黑社會,但得罪了你可能比得罪了黑社會還要麻煩。不過話說回來,被服廠也不是什麽民間草台班子,要較起真來也可以通天,拉扯上一張虎皮做大旗,也可以刁難他們一下的。但何必呢,再怎麽說他現在是陳家鵠的上司。這麽想著,石永偉索性做個好人,爽快地答應了,正如他一貫的行事風格。他扯著大嗓門對陸所長說:“我這是第三次配合你工作了,從來沒有回報。”陸所長打心眼裏喜歡他豪爽的性情,還真想給他個什麽回報,認真地問他:“你想要什麽回報,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以赴。”

“舉手之勞的事。”石永偉說。

“不妨說來聽聽。”

“見到陳家鵠代我向他問個好吧。”

“可惜陳家鵠不知道我今天來找你,否則他也一定會托我向你問好的。”

兩人相談甚歡,握手告別之際,陸所長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天是石永偉在生死簿上畫押的日子。幾天後當陸所長再次來到這裏,他握著石永偉冰涼的手,無法忍住洶湧襲來的悲痛,禁不住當眾號啕。毫無疑問,是陸所長把他送上了不歸路,他為薩根設下的每一個圈套、每一個陷阱,都是對石永偉的一次催命——多麽吊詭!人間處處都有絕處逢生的風景,但對石永偉卻只有赴死的噩夢了。

這一天該詛咒!

不僅僅是因為提前預約了石永偉的死期,更是因為有一千一百三十一名無辜平民葬身於敵機慘無人道的狂轟濫炸。這一天是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七日,是重慶歷史上最悲慘、最黑暗的一天,也是重慶人民永遠不會忘卻的最恐懼、最苦難的一天。正是從這一天起,日本鬼子開始對重慶平民區實施了長達三年的無禁區轟炸,在無恥的罪惡簿上又添了血腥、野蠻、令人發指的一筆。

事發在陸從駿離開被服廠回單位的途中,他們的車子剛開進城,嗚啦嗚啦的防空襲警報突然響徹城市上空。按照常規,至少還有十幾分鐘敵機才會淩空,但這一次不知怎麽的,敵機來得特別快,幾乎在警報拉響的同時就隱隱約約可以聽到敵機的轟鳴聲,轉眼間,警報聲已被愈來愈大的飛機引擎聲淹沒。陸從駿從車裏看到,眼前的城市像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所有人驚叫著從屋裏逃出來,又驚叫著向同一個方向逃跑,像決堤的河水,源源不斷地、倉皇地穿過大街,朝附近的防空洞湧去。

開車回五號院或渝字樓的地下室已經來不及了,老孫迅速把車隨便往旁邊一停,跳下車,拉起陸所長,跟著那些倉皇奔逃的人,往附近的防空洞跑。防空洞裏已經擠滿了人,大家背貼背、腳踩腳地擁擠在一起,每個人都氣喘籲籲,神色慌張,大人的叫聲和小孩的哭聲,在沉悶、嘈雜的地洞裏尖銳地回蕩著,一浪高過一浪。老孫和陸從駿剛沖進洞口,大地就開始抖顫起來,轟隆隆的爆破聲接二連三地響起,撼動著大地,震得洞頂和壁上的灰塵簌簌地掉落,洞裏的空氣瞬間變得汙濁不堪。陸從駿他們在洞口,空氣相對要好得多。事後才知道,當天在洞內有三十七人因窒息而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