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都記住了?”

“記住了。”

“重復一遍,回去應該怎麽跟他說?”

“我找了好幾個人,都說不知道,但我碰巧遇見了一個熟人,是我過去的一個客人,一個老色鬼,他就在郵局工作……”

薩根遲遲不來,汪女郎一遍一遍地默念著陸所長跟她的對話,一遍比一遍熟練,流暢。熟能生巧,她甚至調整了一些用詞、句式,變得越發正確、簡練、自如。越是熟稔自如,她越是盼望薩根快快出現。可薩根就是不來,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好像薩根已經知道她被人策反收買了,不敢來了。

其實薩根知道個屁,他是分身無術,沒工夫來。黑明威從成都回來了,帶回來那麽多東西,又是指示又是裝備,他要馬上向少老大去匯報。這個突發的小小變故,可把汪女郎折磨狠了!時間搖身一變,變成了火焰,烤得她心煩意亂,心焦欲裂。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等過人,像坐在老虎凳上被拷打,躺在油鍋裏面受煎熬。早知現在,何必當初,趟了這汪渾水。

後悔!

後悔啊!

可世上哪有後悔藥,縱是悔青了腸子也不能一走了之。走不了的,兩個兇神惡煞的家夥一前一後守著她呢。他們到底是什麽人?他們會拿我怎麽辦?說實話,比起薩根來,汪女郎其實更怕這兩個來路不明的家夥,他們有槍有刀,有審訊室,那刀子差點……天哪,天哪,我怎麽就鉆進了這麽個繞不開、退不回的死胡同?她這輩子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如坐針氈,什麽叫做度日如年。她簡直快要發瘋了。

天黑下來了,汪女郎的運氣開始好轉了,先是陸所長走了,再是——該死的薩根終於來了!薩根其實是陸所長一走就來了,兩人幾乎是擦肩而過,實在是機緣未到。別緊張,放松,放松,放松…一可就是放松不下來。身上有了秘密,心中有了鬼,舉止就變了形,面部僵硬,聲音發顫,手心冒汗,真討厭!好在薩根剛領了賞,心情如花一樣燦爛,心裏湧著一股要表達喜悅的急切,見了她,又是捏她屁股又是拍她臉蛋,又是認錯道歉又是撒謊解釋,活生生地把她的緊張和窘相掩護了,趕走了。薩根高興還有個原因,就是:他以為,汪女郎等他這麽久都沒走,說明她一定是出色完成了任務。

“怎麽樣,很順利吧?”

“順利個屁,我找了好幾個人問,都說不知道。”

“怎麽回事?”

“這是個保密單位,你知道不?”

“我怎麽知道?見鬼!”

“不過算你運氣好,我碰巧遇見了一個熟人……”

言歸正傳,已經難不到她,因為該說的話已經默誦了數十遍,再緊張也不會出差錯。不但沒有差錯,還有出色的臨場發揮,詐獲了兩單生意錢。

“你得給我補上這個錢。”

“什麽錢?”

“別裝蒜了,要不是為你辦事,他憑什麽占我便宜?這種死老頭子就是給我錢我都不稀罕!”

說得跟真的似的,振振有詞,有理有節。薩根剛鼓了腰包,替個窮鬼付點嫖資,小菜一碟,二話不說,給了。汪女郎收下錢,非但不言謝,還得寸進尺,要他再給一份。“這是為什麽?”薩根略為不悅。“因為明天我還要去找他,”汪女郎對答如流,她已經完全進入角色,言談十分機巧、灑脫,“我敢肯定,他說管地址的人今天不在單位多半是騙我的,他就想讓我明天再去找他,再占我一次便宜,你就幫他先預付了吧。”

哈哈哈,言之有理,薩根爽快地又付了一份錢。至此,汪女郎覺得下午的老虎凳算是沒有白坐,事情很圓滿嘛,比盼的還要好。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啊,那麽心焦欲裂地熬了幾個小時,真是不該,不該,千不該萬不該啊。啊啊,心花怒放的汪女郎幾乎又想吃後悔藥了。

可以想象,與陸所長相比,汪女郎的好心情不過是“小巫”。

月朗星疏,夜風吹醒枯草,淡淡的火藥味飄浮在空中。陸所長滿腹狐疑地追著火藥味走,走進喧囂的食堂,受到夾道歡迎的待遇。沒有人告訴他設宴的真實原因,但他已經預感到——聞到了“天降大喜”的味道。罰酒三杯後,杜先生跟他咬了句耳語,把喜訊告訴他,他不亦樂乎地又自罰三杯。這種情況下告訴他喜訊,其實是對他最大的懲罰,除了不停地喝酒,他沒有任何宣泄喜悅的渠道。喝得太猛,他像個不中用的酒鬼,轉眼就喝大了舌頭。一根大舌頭怎麽還能留在酒席上?不把實情捅破才怪!走,杜先生提前離場,順便把他帶走了。跟一根大舌頭也沒什麽好說的,杜先生從食堂出來後,直接朝車子走去。他要走了,臨別之際海塞斯突然有一種沖動,想把幕後英雄陳家鵠一語道破,但話到嘴邊又被虛榮心壓了回去,變成了語焉不詳的祝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