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11頁)

陸所長今天本來是要給惠子來送信的,多好的機會,看看惠子,與她拉拉家常,談談家鵠,也許會感受到一些信息。但車子經過軍人俱樂部時,所長突然間改變了主意。

“停車。”

“怎麽了?”老孫問。

“回頭,送我去軍人俱樂部。”

“不去送信了?”

“你去送。”所長把親自封好的信交給老孫,“我要去看看家鴻。”

“看家鴻?”老孫思量著,“幹嗎?”

“我給他找了一份新工作,去跟他談談。”

“什麽工作?”

“當你的眼線。”

他決定讓大哥家鴻監視惠子——雖然他只有一只眼,但正因如此他恨透了鬼子,包括惠子。這個主意當然不錯,既利用了家鴻的情緒,有操作性,又利用了家鴻獨特的位置,可以“貼身監視”,無人能替代。但也挺餿的!名不正,言不順,以致當他面對家鴻後,一時竟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跟他從何說起。最後,他還是決定先聲奪人,跟陳家鴻打開天窗說亮話。

所長說:“家鴻,你現在已經是半個軍人了,我呢也是個軍人出身,我把醜話說在前,今天我們所談的內容涉及軍事機密,你一邊聽一邊要忘掉它,走出這個門絕對不能傳,否則當以軍法處之。你能接受嗎?接受我們就往下說,不接受你現在就可以走人。”

陳家鴻甚是驚異,不安地望著陸所長,他想到事情可能跟他弟弟有關。

所長說:“是的,你很聰明,想到了。確實,事關你弟弟的生命安全和榮譽。”

事關如此重大,怎麽可能不接受,“好,我接受。”

所長說:“你要向我保證,我們今天的談話僅限你我兩人知道。”

“我保證。”

“好。”陸所長松了口氣,慢慢道來,“首先我要告訴你,你弟弟今後將有可能從事我們國家最機密的工作。人一旦有了秘密,就像有了財富,人身安全就會受到威脅。要消除這種威脅,我們先必須要把這種威脅無限地擴大,對任何人都要有一種警惕之心、防範之意,包括你的弟媳婦惠子。我現在希望你能配合我,如實回答幾個問題。第一,你弟弟走後的這些天,你有沒有發現她跟什麽人接觸過?有沒有人來找過她?”

“沒有。”家鴻搖頭,“至少我沒有注意到。”

“二,她有沒有收到過什麽信件,或者包裹?”

“沒有,應該沒有。”

“三,你覺得她有沒有什麽不正常的舉動?比如經常單獨出門?”

“沒有,她倒是經常陪我媽出去買菜。”

“她晚上出過門嗎?”

“肯定沒有,我這些天晚上都沒出門,可以肯定。”

“那你平時有沒有發現……她在關心重慶飯店呢?比如打問它的地址、電話什麽的?”

“沒有。應該說……她還是……”

“很正常?”

“嗯,”家鴻點點頭,可想了想,又說,“要說不正常,我覺得……她對我父母包括我和小妹都很好。太好了,好得有點不正常。”

所長也點了點頭,說:“盡管這樣,我們還是不能消除對她的警惕。不瞞你說,據我們了解她哥哥在日本是個情報官,曾經和你弟弟有些瓜葛。我們現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她嫁給你弟弟完全是個人行為。所以,今後有什麽緊急情況,希望你能及時向我通報。”

就這樣,所長拐彎抹角又冠冕堂皇地給陳家鴻布置了“任務”,後者沒有馬上答應。他覺得這件事太黑,太狠,太歪,不厚道,在丈量他的良心,考量他的品德。但他最後還是答應了,由衷地。當家鴻與所長分手後,他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麽會真心答應陸所長的這個餿主意,是因為他給自己找了這份工作,為了感謝他,還是由於自己內心對鬼子積蓄了太多仇恨的緣故?

重慶的黃昏別有一番風韻,因為是山城,立體感強,房屋錯落有致,抹上昏黃的夕陽,畫面感特別足。家鴻來重慶已經半年,卻從來沒有認真留意過這個城市的風景。不是因為少了一只眼,欣賞不了,而是少了一只眼,有礙觀瞻,他懶得出門丟人現眼,即使出了門也總是埋頭低眉,行色匆匆。

這天不知怎麽的,也許是心情復雜沉重,怕回家看見惠子吧,他的雙腳像得了軟骨病,沒力氣,沒信心。走到一半,他覺得不行了,走不動了,便在路邊找個僻靜處坐下來歇腳。

於是,夕陽中的山城便在他面前肆意鋪張開來。

他看見西沉的太陽靠在山梁上,感覺就像自己,疲憊,慵懶,無精打采;江對岸,那些零零散散坐落在山谷裏、山腳下、山坡上的土墻草屋,白壁黛瓦,紅磚破垣——各式房屋,被漫天鋪灑的斜陽照亮,閃耀出令人昏沉沉的黃光白芒,倒是有一種山裏或鄉下的人間煙火味道與日暮鄉關的平和與寧靜。這個傍晚,家鴻心裏平添了一個去鄉下生活的念頭,砍柴、挑水、種地、喂雞……閑來無事就獨倚柴扉,觀看斜陽。但也僅僅是一念而已,等他歇過腳,依然往城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