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11頁)

這是陳家鵠寫給惠子的信。第一封——以後還有很多,內容各各不一,但格式完全一致,信末均翹著一根“及”字尾巴。陸所長指著“及”字後面的那一串數字,底氣十足地說:“教授,你看,這不是一封正常的私人信件,這裏還有密電碼呢。”

“這說明人家就怕我們偷看,我們就更不能看了。”海塞斯敲著信,義正詞嚴地教訓所長,“要知道,偷看私人信件是違法的!”

“教授,”所長笑笑,安慰道,“你知道幹我們這行的,保密是第一生命,他們新入行,不懂規矩,我們檢查一下沒什麽錯的。”

“錯!這是不人道的。”

“其實這是最大的人道,”陸所長深信自己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難道不是嗎?我們是在為他們的安全負責。你想過了沒有,教授,如果他們在信上說了什麽不該說的,是要直接威脅到他們的安全的。”

“那你可以事先跟他們講明呀。”

“講是講,做是做。教授,要知道,這是中國,不是貴國,敵人的飛機隨時都可能出現在天上,扔下成堆的炸彈,讓你離開人間去地獄。天上有敵機,地上還有特務、漢奸,經常搞暗殺。告訴你,敵人正在四處打探我們這個機構和我們這些人,包括你,教授。我們的安全受到了嚴酷的威脅,我們必須嚴格保密,必須這樣做。”

彼此各執一詞。

海塞斯覺得這太荒唐,根本沒興致跟他啰唆,立起身,離開座位,對所長下通牒令:“要看你找其他人去看吧,本人是堅決不會幫你這個忙的。”

“那好吧,”陸所長說,“我只有把這封信燒了。我不可能把一個內容不詳的東西發出去,尤其是這封信,是寄給一個日本女人的,她哥哥就在日本陸軍情報部門工作。”

海塞斯一怔,沒想到他的學生中還有這麽一個人,便問那信是誰的。陸所長說是陳家鵠的。海塞斯一聽這名字,眼裏不覺地放出光芒,“哦,是他,我記得他,他可能是你那些人中最優秀的。”不等所長表示什麽,又緊跟著說,“也可能是最差勁的。不要問我理由,我是憑直覺,沒有理由。”

陸所長不解地望著海塞斯,“他可是你們耶魯的高才生呀。”

海塞斯搖頭道:“這不能說明什麽。怎麽,你懷疑他是日方間諜?”

陸所長想了想,沉吟道:“不能說懷疑,有些東西不可言傳,只可意會。我相信陳家鵠,但有些東西需要證實。你如果希望陳家鵠的妻子收到這封信,就請你幫我解開這個謎團,否則,我只有把它燒了。”

“荒唐的邏輯!”

“不荒唐,謹慎而已。我們必須謹慎從事,包括你,教授,今後絕對不能隨便走出這個院子,你有事要出去必須報告,不能單獨出門。”

“你放心,我不會一個人出去的。這個城市像個垃圾場,要公車沒公車,要路標沒路標,我出門就像個瞎子,哪裏都去不了。”

陸所長見他情緒緩和下來,又拿起信,遞給他,“勞駕,就算幫幫我,也可以說是幫幫陳家鵠,讓他太太能夠收到這封信。”

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語言造就的,奧匈帝國皇儲的一句話,可以引發一場世界大戰;李煜因為迷戀語言(作詩)而丟了江山,一代君主成了階下囚;張居正的侄子因為“不會說話”全家遭錦衣衛屠殺。人的語言含風蓄水,可以改變世相本來的風水。陸所長最後這句話有力挽狂瀾之功,是真正說到位了,只留給海塞斯發發牢騷的余地。發完牢騷,他不可能有第二個選擇,他只會接過信,坐在沙發上看起來。

看著看著,海塞斯忍俊不禁,獨自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陸所長問。

“因為我看到了好笑的事情。”海塞斯笑著將信丟給所長,“行了,你現在該做的就是盡快把這封信寄出去。這個陳家鵠啊,有意思。”

“他說什麽了?”

“你無權知道。”

“我要寄它首先要知道他在說什麽。”

“你不是擔心它泄密才扣壓下它的嗎,那麽我現在告訴你,它沒有泄密。如果說泄密,泄露的也只是他陳家鵠個人的隱私,跟你工作無關。所以,你也無權知道。寄吧,沒問題的,有問題我負全部責任!”看陸所長不表態,海塞斯振振有詞地嚷開了,“怎麽,你連我也不信任?你只信任自己?先生,這可不好,信任是雙方的。相信我,這信沒有任何問題,我告訴你也沒有任何意思,不過是男女之間的調情而已,我都羞於開口。”

陸所長奇怪了,他想自己曾多次看過這封信,並沒有發現任何引人發笑和羞於啟齒的片言只語。到底是怎麽回事?

海塞斯羞於開口,那麽只有讓惠子來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