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6/11頁)

他還要回家去完成陸所長交給的任務呢。

家鴻走進家門時,小院裏靜靜的,夕陽的余暉已經爬上墻頭,正在靜靜地退走。家鴻的父親躺在一把椅子上,正將老花眼鏡當做放大鏡,對著報紙,一行一行地看著。

“媽呢?”家鴻問。

“買菜去了。”父親答。

“她呢?”家鴻又問

“誰?”父親看看兒子,“你是說惠子?跟你媽在一起。”

正說著,外面傳來惠子與陳母回來的聲音,家鴻迅速丟下父親,上樓去了。

母親走累了,一進家門就在老伴身邊坐下來,一邊捶著腰杆喊累,一邊抱怨著市場上飛漲的物價。她指著菜籃裏一條巴掌大的魚對老伴說:“你看看,就這麽一條魚,五塊錢,簡直成金魚了!”回頭看看已經走進廚房在準備泡茶的惠子,笑著嗔怪道,“她孝順你呢,我不要買,她非要買,說是你愛吃魚。”

陳父道:“我是愛吃魚,可五塊錢也確實太貴了。”

陳母說:“現在什麽東西都貴,就這麽一把小菜也要五毛錢,再這樣下去,我看只有什麽都不吃了。”

陳父瞪她一眼,不滿地說:“別危言聳聽,我剛看報紙,政府已經組織了車隊,準備從成都調運大批糧食和蔬菜過來。只要鬼子打不過來,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好過的。報紙上也說了,鬼子的進攻又受挫了。十萬大山,兩百萬正規軍,鬼子要想打過來,我看難!”

陳母卻有些擔憂,搖著頭說:“那飛機不是說過來就過來了,你沒有去外面看,炸得到處都是焦土、爛房子。”

陳父突然生氣地扔下手中的報紙,“那都是暫時的!”

這時惠子已泡了兩杯茶從廚房裏端出來,看見老兩口在打嘴仗,連忙攔在中間,請二老喝茶。陳母提起菜籃子往廚房走,“惠子,我不是你爸,天塌下來都有福享,我哪有時間喝茶哦。”惠子趕忙上去奪過菜籃子,“媽,您先休息吧,等我把菜洗好了,您再來燒,好嗎?”惠子將陳母按在椅子上重新坐下來,拎著菜籃子去了廚房。

陳母看惠子走進廚房,笑眯眯地對老伴說:“說實話,惠子這孩子真是不錯的,我們家鵠啊,沒有看錯人。”

陳父得意地笑道:“我們家鵠什麽時候看錯過人?他滿腦子都是算盤,只有人看錯他的,他哪會看錯人。”但想了想,又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家鵠這孩子就是心氣太高,凡事總想著自己,有時不太考慮別人的感受,以後說不定會吃大虧的。”

“可惜她不是個中國人啊。”

“誰說的?她做了我陳家的媳婦就是中國人。”

“唉,那是你說的,雖然看是看不出來,可一張嘴說話還不照樣……”

都是木樓板、木板壁,隔音效果很差,父母親的話,在樓上的家鴻聽得清清楚楚。這會兒他甚至聽到父親嘆氣的聲音,然後說道:“而且我看家鴻怎麽也過不了這個坎,剛才一聽你們回來像見了鬼似的,溜了。”

“他去哪裏了?”

“在樓上。”

家鴻的想法是,他真想溜了,離開這個家,遠走高飛。可去哪裏呢?他的眼前又浮現出江對岸那些土墻草屋,那些人家,那些裊裊炊煙,那些叫人昏沉沉的黃光白芒,那些倒映的青山,那些肮臟的水窪子,那些與世隔絕的寧靜。他突然厭倦起自己和這個家,包括父母親:他們談論惠子的那種話,那種既欣賞又擔憂的情緒,都讓他心生厭惡,煩!

陳家鵠的煩惱也是說來就來,下午他上課回來,驚愕地發現門縫裏塞了一只信封。他以為一定是林容容搞的鬼名堂,可打開信一看,不是的,寫信人沒有留下名字,甚至試圖連筆跡都想抹殺,字體歪歪扭扭,好像是三歲小孩寫的。這裏面沒有小孩,可以想見主人是用左手寫的。為什麽要這樣?看內容知道了。

你有志報國令人起敬,但你進錯門了,你應該去延安,而不是在重慶。這裏混跡著一群官僚、政客、奸商,以抗日救國為名,中飽私囊為實。延安歡迎你!

是誰?

陳家鵠心中不覺一陣恍惚,忍不住想起在武漢客棧的奇遇來,想起那個長得很粗獷的叫老錢的人,那個為他犧牲的年輕小夥子(小狄),那個勸他上山的“首長”……他們希望我去延安。可在這兒,這鐵板一塊的地方,怎麽還會出現這樣的紙條?

這兒也有延安的人?他是誰?難道真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延安的人無處不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陳家鵠一邊想著,一邊掏出筆來,把紙條塗得一抹黑,之後又用指甲把它切成碎片,揉成一個個的小紙團,在桌上滾來滾去地玩著。他在做這些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神秘感,也沒有什麽鬼祟感,更沒有恐懼感,就像一個上課不太專心的小學生,在下面搞著玩鉛筆、橡皮擦之類的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