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0頁)

這是因為,她見的實在是太多太多!

五年前,陳家鵠和惠子剛相識不久,首度相約出遊,去京都。那時惠子是早稻田大學數學系二年級的學生,長她四歲的陳家鵠是同系教授炎武次二的弟子。一個偶然的機遇,他們相識了,互有好感。暑假,兩人帶著一種曖昧的熱情去京都旅遊,搭乘的是夜班火車,早晨醒來,發現連喝稀飯的錢都沒了。有人趁兩人熟睡之際,不客氣地卷走了他們隨身攜帶的大袋小包。他們行囊空空,饑腸轆轆,身在客鄉,舉目無親,十九歲的少女,第一次出門的惠子,忍不住流下了怯弱的冷淚。她未來的丈夫卻對著天空哈哈大笑道:

“天助我矣——”

陳家鵠這聲底氣十足的感慨,感慨的是,老天終於給他理由和機會,可以在他默默傾慕的女生面前露一手了。

中國人愛賭,日本人愛嫖。但這並不是說中國人不嫖,日本人不賭。日本人照樣好賭,正如中國照樣暗娼遍地一樣。他們走出火車站,不出一裏路便發現一家賭館。不久又有一家,一家接一家。最後,他們在舊唐太廟附近看中一家,這家賭館是美國人開的,惠子在多年之後還記得賭館的名稱叫“紙牌王”。她未來的丈夫指著賭館煞有介事地說:“就這兒吧。”

“我們來這兒幹嗎?”

“這是我的銀行,我有巨款存在這裏。”

說得惠子一頭霧水。

可惜時間尚早,賭館還沒開門——也許才關門。賭館和妓院一樣,屬於“貓科動物”,夜行晝伏。他們只好忍饑挨餓,去逛旁邊的舊唐太廟。太廟太大,才逛一半已近中午,他們被饑餓趕出來,發現賭館的大小門依然緊閉。但賭館門前卻聚集了不少閑人,嘈嘈雜雜,擠擠攘攘。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小年輕,穿著花色大褲衩,沿街設賭,像個江湖郎中一樣大聲招攬,吸引了不少人看熱鬧。

“看哪,快來看哪,這是今年全美最流行的智力遊戲‘拉丁方塊’,絕對是高智力高智商的較殺,君子動口不動手,有才就是有財……”

“願賭服輸,在場的誰願意來跟我比試一下你的智力,贏了拿走我的錢,輸了留下你的錢……”

小年輕還有個幫手,是個老賭棍,五十開外的年紀,手腕上刺著一條四爪青龍,人中上蓄著一撮花白胡子。兩個人,一個老,一個少,一個叫,一個喊,一唱一和,一呼一應。不用說,這是兩個街頭混混,開不起賭館,在人家賭館門前做搭夥生意。明治維新之後,大和人對美國的東西一向推崇,連街頭混混玩的也是美式的智力博彩。

怎麽個玩法?

很簡單,他們是莊家,手上有很多難易不一的數表,做成卡片,正反面都由厚實的牛皮紙蒙著。正面有不少格子是填了數字的,也有幾處空白。誰要能在規定時間內把空白處正確的數字填上,就是贏家。

對和錯怎麽認定?

有標準答案,事實上,所謂“拉丁方塊”就是現在流行的“數獨”的前身。數獨即“獨立的數字”,在當時,其玩法還沒有今天這麽五花八門,只遵循一個原則,就是:每一行和每一列都是由不重復的n個數字組成,且n必須是自然數a的平方,即a2=n,而每個a乘以a的小格裏面,n也不能重復。比如說當a=3時,每一行和每一列都由1-9這9個數字組成,而9個3乘以3的宮格,也只能由1-9組成,比如:

題目答案

莊家為了公平起見,把答案寫在了卡片的背面(撕下卡片背面的牛皮紙,答案便大白)。應該說,這是一種非常公平的賭博,玩的就是智力,不靠運氣,也做不來手腳。這是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顯著特征,全世界的人都被科學迷惑,連街頭小毛賊也愛扮演科普工作者。

惠子被她未來的丈夫牽著,撥開人群,正正地站立在了一老一少兩位莊家面前,聽著、看著旁人跟他們問長道短。

“這道題要多少時間?”

“這是最容易的試題,四乘以四,時間是五秒。你要賭贏了,你下多少注我就得賠你多少,一比一。”

“這個要難一點,是九乘九的(即上面的圖示),時間則要多一些,三十秒,你要贏了它我就賠你兩倍的錢,一比二。”

“這個就更難了,是十六乘十六的,一分半鐘,我要賠三倍。”

最難的是二十五乘二十五的格子,不但數目字龐大,而且時間也沒多少:只有三分鐘,贏了它莊家要賠五倍的錢。就是說,你押上十萬日元,贏了,就可以到手五十萬日元的大彩頭。有了這筆款子,陳家鵠他們這次出行的資費就解決無虞了。問題是他們沒有賭資,他們身無分文,只有陳家鵠胸袋裏的一掛男士懷表和惠子身上一點不值錢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