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9頁)

要逃跑,當然得首先解除頭罩和捆綁。手被反剪在背後,麻繩一公分粗。是先解除頭罩還是先解開麻繩?他選擇了頭罩。因為他迫切想知道,自己被關在什麽地方——如果是一間插翅難飛的鐵屋子,即便解了麻繩也無濟於事。而且,頭罩只是籠統地套在頭上,口子敞開著,要弄下來似乎並不難。他準備找個地方去解決頭罩,黑暗中碰倒了一張椅子,引得外面的狼狗一陣狂吠。

狂吠安定下來時,他已經知道怎麽來解決頭罩了,他把椅子移到墻邊,扶手頂著拐角,椅子基本上像長在墻體上一樣穩當。此時,椅子的一只腳已經變得十分聽話,遠比他捆著的手聽話,他跪倒在地上,把頭低下來,通過頭的移動,調整方向,讓椅子腳鉤住頭罩的口子。這一步很關鍵,對他來說卻並不難,他很快做到了。接下來的事情是個簡單的機械運動,大概連門外的狼狗都能完成,更不可能難倒他。就這樣,他輕而易舉地把頭罩從頭上卸下來,讓椅子去戴它了。

卸掉頭罩,卻沒有給他帶來一絲快樂。他馬上發現,關押他的這間屋子似乎是一間專業的禁閉室,室內除了一張椅子和一只馬桶外空無一物,窗戶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圓洞,狹小,而且加了四根鐵柵欄,欄間距也許可以讓一只貓自由出入,一個人是無論如何出入不了的。

窗洞裏盛著一團朦朧的白光,預示著夜色即將降臨。他的目光從窗洞裏退出來,耷拉下來,最後落在黑糊糊的馬桶上。他知道,這不能幫他任何忙的,它是象征,是暗示,是威脅。想到自己有可能要使用它,他就抑制不住地煩躁起來,上去狠狠地踢了它一腳。結果,又引得狼狗一陣示威。

狗叫能給他帶來好運。當狼狗的吠叫再次安定下來時,他已經在為可能的逃生努力了。原來馬桶的拎手是根不細的鐵絲,鐵絲頭略有刃口,只要有充足的時間,他有信心用它來磨斷該死的麻繩。手自由了,鐵絲和椅子都可以成為他的武器。他自幼習武,二十歲入軍統,接受過種種逃生和克敵訓練,只要給他機會,即便赤手空拳,對付幾個綁匪和一只狼狗他是有信心的。他想象著等他磨斷了繩子後可能出現的逃生機會,心裏頓時熱烈並緊張起來。

但是,沒有機會。

不一會兒,有人來了,先是狼狗欣喜的支吾聲,然後是兩個人的腳步聲,然後是放肆的開鎖聲,然後是雪亮的燈光(開關在門外),然後吱呀一聲,門開了。

進來的是一女一男。女人年輕,漂亮,神氣活現,像只剛下了蛋的母雞,進門就咯咯地叫。她發現他頭上的罩子已經套在椅子腳上了,沖他放肆地冷笑道:“身手不凡嘛,不愧是漂過洋鍍過金的。”

他還在適應突來的亮光,沒有答理她。

男人矮壯,圓臉蛋,圓肚子,像只木桶。他邁著方步徑直走到墻角,從椅子腳上抽出頭罩,把玩著,說了一句日語。女人翻譯:“聽不懂吧,他問你,如果我們再遲來一會兒,你會不會把繩子也解了?”

他適應了光亮,嗚嗚叫,要求對方拔掉口裏的毛巾。

女人看看男人,男人點點頭,她就上前一把揪掉了毛巾,喝道:“放老實點兒,不要叫,叫也沒用。”

男人拍一下她的肩,示意她退後,同時用一種類似口吃的語調和生澀、可笑的口音指責她:“你對我們陸上校這麽兇幹什麽,他是我用四輪大轎請來的大救星,是來幫我做事的,知不知道?”

女人諾諾地退後。

陸上校想說話,卻仿佛也口吃了,張了幾次口都沒有出聲,好像毛巾還在嘴裏。男人顯然對這種感受很有經驗,依舊用那種類似口吃的語調和生澀、可笑的口音安慰他:“有話慢慢說,陸上校,都是我的失職啊,讓你受這麽大委屈。”說罷,對外面吆喝一聲,一個小年輕便送來剪刀。

男人接過剪刀,熟練地給上校松了綁,並請他去隔壁屋裏坐。陸上校不走,因為他要說話。他終於可以說話了,但似乎還不能說高難度的話,只能重復。他說的是嘴巴被堵之前說過的一句老話:“你們是什麽人,你們要幹什麽?”

男人呵呵笑,不語。女人有點自以為是,又走上前來,漫不經心地說:“什麽人?我嘛,翻譯。他嘛,自然是我的主人哦,山田君。山田君要找你問點事情。小事情,都是你張口就來的小問題。走吧,山田君請你去隔壁屋裏坐呢,你也需要喝點水吧,那邊有。”

陸上校瞪她一眼:“聽口音,不像個小日本,怎麽,當上漢奸了?”

女人氣得揮手要動粗,山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日語訓了一句,回頭又綻開笑顏請上校去隔壁屋。上校開步往外走,發現走廊上除了一只虎視眈眈的狼狗和剛才送剪刀的小年輕外,還有一個腰間明顯別著槍的中年人,人高馬大,神色陰郁冷漠,有股子深藏不露的殺氣。鬼知道周圍還有什麽人?上校思忖著,停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