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璇璣心 3

宋若昭站在院中央的柿子樹下,新萌的綠葉在頭頂隨風搖擺,仿佛是她的華蓋。

“煉師,你可知這些柿子樹的來歷?”看見裴玄靜進來,宋若昭便這樣問道。

既然她不急於了解案情進展,那麽裴玄靜也樂意聽她說些別的。皇帝所定的三天之限,今天已是第二天,但聊一聊柿子樹的時間還是有的。

宋若昭說:“其實,這座柿林院是專為上官贊德所建的。大明宮中本有翰林院,翰林學士們都在翰林院中擬寫詔書。則天皇後稱帝時,以上官贊德為擬詔女翰林,並在洛陽上陽宮中為她專設官邸。後來中宗皇帝登基,回都長安,仍用上官贊德擬寫詔書,但大明宮中只有供翰林學士公務的翰林院,於是中宗皇帝下旨,在大明宮中另辟一處院落給上官贊德,就是這裏。當時院中並無花木,上官贊德因喜食柿餅,說不如就種柿子樹吧。柿子樹高大蒼郁,每年還能結果,制成柿餅分於宮中亦為美事。從那以後,這座院子就成了柿林院。”

“如此聽來,倒也是一段佳話。”

宋若昭一笑:“不過,上官贊德本人並沒能吃到柿林院中的柿餅。柿子樹栽下後,五年方可結果。可惜就在中宗皇帝即位五年之後,上官贊德就死了。”

裴玄靜一愣,對了,上官婉兒正是死於景龍四年的唐隆之變。

她不禁擡起頭:“原來這些柿子樹都有百年了?”

“來,煉師。”宋若昭輕輕牽住裴玄靜的手,“來嘗嘗這些百年柿子樹的果實吧。”

鏨金描花黑漆盒中盛放的柿餅,一個個紅潤晶瑩,規整的圓形好像用尺子量過一般,表面鋪著一層雪白的糖霜,散發出帶著甜味的清香。

裴玄靜記起來了,在宋若茵死去的那晚,她曾在西院宋若茵的房中見過同樣的柿餅,連盛放的器皿都仿佛是同一個。

怎麽可能?裴玄靜暗想,沒人會把死者的食物再拿來吃。

宋若昭用銀箸夾起一個柿餅,以絲絹墊著遞給裴玄靜:“煉師,請品嘗。”

裴玄靜接過來,輕輕地咬了一口。

“好吃嗎?”

裴玄靜道:“果肉醇香甜糯,的確是難得的美味。只是……”

“只是什麽?”

“這柿餅不僅味甘,還有一種冰瓊般的涼味,食之沁人心脾,是我從未嘗到過的。”

宋若昭笑道:“原來裴煉師不但是位神探,還是位美食家呀。的確,這種柿餅除去果子自身的品種優異之外,制作手法也大有講究。首先,柿子要在霜降之後帶枝采摘,然後經過留梗、淘洗、去耳、去皮,掛於通風之處,再經過幾番揉捏成型。待風幹到三成時,方可藏於陰冷無陽之地的瓷甕之中。柿餅入甕的過程也不簡單,需將柿餅和柿皮層層相隔,直至將整個瓷甕裝滿,方能封甕。經月余之後,柿餅中的天然糖霜凝晶而出,令其表面蒙上一層雪白,與柿子本色的橙紅相襯,宛如琉璃般剔透。煉師所嘗的沁人甘涼,便是如此而來的。”

“看來非我為美食家,而是四娘子精於美食之道。”

“煉師謬贊,若昭不敢當。”

裴玄靜說:“世人皆知宋家姊妹以才學奉詔,卻不知幾位娘子各懷絕學。大娘子的書畫造詣、三娘子的奇工巧計都讓玄靜嘆服,原來四娘子還有這般……”

“煉師,”宋若昭打斷裴玄靜的話,“與二位姊姊相比,若昭實無所長,只會守拙。”

守拙?裴玄靜端詳著宋若昭的面孔。與二位姊姊相比,宋若昭守不住掩不掉的,恰恰是人所能見的青春美貌,韶華艷艷。若華和若茵堪稱內秀,而若昭呢?她試圖把自己形容成徒有其表,這本身難道不就是一種智慧嗎?

實際上,就這些天和宋家姐妹打交道的感受,裴玄靜恰恰以為,宋若昭才是其中心機最深的一個,有著遠超過年齡的城府與盤算——毒筆最先是她藏起來的;另外一個扶乩木盒被送到杜秋娘處,也是她來通知裴玄靜的。兩位姐姐先後慘死,可是此刻你看她的神態,仿佛什麽都與她無關。姐姐們的死因尚且不明不白,她卻在這裏大談柿餅經。

裴玄靜覺得,宋若華和宋若茵都曾出於某種原因言不由衷,但宋若昭卻是將自己整個地偽裝了起來。所以她雖生得最美,卻拒人於千裏之外。也許,這就是她所謂的“守拙”?

裴玄靜決定單刀直入:“四娘子,聖上給我三日期限破案,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明天,不管怎樣我都必須面聖陳清案件的結論。”

“煉師有答案了嗎?”

“有。”裴玄靜道,“四娘子昨日派人送到金仙觀的偶人,是一條關鍵的線索。”

宋若昭淡淡一笑。

裴玄靜說:“正是從這個偶人上面,我已經確切地知道大娘子是怎麽死的了。所以今天特來向四娘子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