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早上六點,天漸漸亮了,泰德就是在這時抽風的。

他是五點十五左右醒過來的,把正迷迷糊糊的多娜也吵醒了,他剛才那一覺睡得很香,現在一醒過來就叫嚷著又饑又餓。多娜好像被他按動了身體深處的某個按鈕,也第一次意識到了饑餓。她早就覺得口渴——這種感覺時強時弱,總是纏繞著她——但從昨天早晨的某個時刻開始她就不記得自己真正想到過食物。可是現在,她突然覺得非常餓。

她盡力安慰泰德,告訴他一些她自己都不相信的事——不久就會有人來,他們會帶走那只惡狗,他們會得救。

但實際她只是在想吃的。

比如說早餐,比如說吃早餐:兩只黃油炸的雞蛋,是不是太簡單了?也許你不介意,服務員。法式烤面包。大杯大杯的新榨出來的鮮桔計,涼冰冰的,水汽在玻璃杯上結成了一粒粒晶瑩透亮的水珠。加拿大風味的熏鹹肉。家常炒菜。塗著奶油的薄糠片,上面灑著一層越橘的藍色槳果——她父親總是叫它們藍色布魯比,這是又一件會喜劇般地讓她媽媽氣暈過去的怪事。

她的肚子發出了一陣很響的咕咕聲,泰德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讓她吃了一驚,進而又讓她高興起來。這種感覺就像發現一個垃圾堆長出了一朵紅玫瑰。她也向他微笑了一下,這微笑使她的嘴唇隱隱作痛。

“你聽見那聲音了嗎,嗯?”

“我想你一定也餓了。”

“噢,要是有人向我這地扔一個雞蛋夾餡餅,我是不會拒絕的。”

泰德噓了她一聲,這讓他倆再次大笑起來。

庫喬在院子豎起了它的耳朵,它對著他們的笑聲咆哮了起來。有那麽一陣子它好像要站起來,可能是想再次撲向汽車;然而後來它又疲憊地蹲了下去,腦袋耷拉著。

多娜感到靈魂深處那種不合理性的沖動又升騰出來,這種沖動幾乎總是伴隨著黎明的曙光回到她身上。

目前的狀況一定會很快結束的;最艱苦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他們極端背運,可一切都會變的,即使這最差勁的運氣,也遲早改變的。

泰德看起來幾乎又恢復到過去的老樣子。他面色非常蒼白,過度勞累,雖然睡了一覺,還是極度地疲倦,但他毫無疑問還是原來的那個泰德地。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他也緊抱著她。

她肚子上的擦傷和裂口腫脹了起來,看上去好像發炎了一樣,但疼痛已經減輕了。她的腿更糟糕些,但是她發現她已經能夠屈腿了,只是這會很疼,而且那兒重新開始流血了。她會留下疤痕的。

接下來他們倆談了四十多分鐘的話。多娜一直想找一個辦法讓泰德保持清醒,也是為了打發打發時間,她建議做“二十個問題”這個遊戲,泰德熱切地答應了。他對這個遊戲從來都沒玩夠過,惟一的問題就是他總找不到他的父親或母親和他一起做這個遊戲。他們玩到遊戲的第四局時,泰德的抽搐就猛地開始了。

多娜在五個問題以前,就猜到遊戲中要清的人是弗蘭德·萊丁,他是泰德夏令營中的一個好朋友,但是多娜還是在如繭抽絲般慢慢問著。

“他的頭發是紅顏色的嗎?”她問。

“不是的,他的頭發是……是……是……”

突然間泰德掙紮了起來,奮力要透一口氣兒。他掙紮著,上氣不接下氣地發出撕心裂肺般的喘息聲,這使得恐懼湧上她的胸膛,她的喉嚨裏充溢著一股酸澀的毒液般的味道。

“泰德?泰德?”

泰德喘著氣,他抓燒著喉嚨,脖子上立即出現了一條條的紅道道,他的眼睛鼓暴出來,露出了眼底和泛著銀光的眼白。

“泰德!”

她緊緊地抓著他,搖晃著他。

他的喉結快速地上下抖動著,就像一根杆上的小型機械沖機。他的手開始漫無目的地四下撲拍著,然後又擡起來,撕扯向他的喉嚨。他開始發出動物窒息時發出的聲響了。

有那麽一陣多娜完全忘了自己在哪兒。她抓向門把手,把它拉起來,推開了品托的門,好像她正身處一個超市的停車場裏,身旁就有幫助者一樣。

庫喬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車門還沒有打開一半,它就向汽車撲了過來,這也許反倒救了她,沒讓她在那一刻立時就被撕成碎片。它撲在那扇正在打開的車門上,撞了回去,緊接著它又撲了上來,發出一聲聲沉悶的咆哮。它松軟的排泄物灑到了汽車道上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礫石上。

她尖聲叫著,拼盡全力一下子關上了車門。

庫喬又向汽車的側面撲了上來,把側面的凹痕撞得更加深陷進去。它蹣跚著轉了回來,然後又向窗戶發起了沖擊,沉悶的撞擊聲中,好像有什麽東西碎了,然後它掉了下去。玻璃上面那條閃著銀光的裂縫旁猛地增加了六、七道小裂縫。它再一次向玻璃撞來,這次撞擊使得安全玻璃向裏凸了進來,玻璃還連在一塊兒,但玻璃上像出現了一個隕石坑,外面的世界突然間變成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