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夜 蠟像館的一夜(第4/7頁)

管理員老頭哆嗦著嘴唇,看著紫霞仙子被擡上車,好像自家閨女出嫁到窯子窩。老板塞給他一個紅包,裏面裝著兩百塊啊兩百塊,作為賣掉蠟像賺錢的獎勵。

深夜,紫霞住進新家,市裏最貴的別墅小院。土豪為她在三樓設了個洞房,按照古代的樣子布置齊全,親手將她扛到床上,戴上紅蓋頭,紫青寶劍掛在床頭。

土豪開始還有紳士風度,沒有對紫霞動手動腳,而是心滿意足地回到二樓睡覺。

原來,他是想要等到黃道吉日,再行褻玩之美事。

七天後,“吃唐僧肉”的好日子到了。土豪灌了三瓶五十多度的白酒,來到洞房,扯了卡拉OK的線和麥,怒唱一首《最炫民族風》。他剝去紫霞的衣裙,從上到下撫摸,很有東京電車癡漢的味道。但蠟像比不得充氣娃娃。他給紫霞換上一身女仆裝,戴了護士帽,穿上空姐的絲襪,齊活兒了。

土豪玩得起勁,紫霞眼裏流下淚水,喃喃自語:“我的意中人是一個大英雄,有一天他會駕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說罷,房裏出現了第二尊蠟像——不知是誰為至尊寶改換了裝扮,這回他變成了《大話西遊》裏的孫悟空,手裏還抄著一根拖把改造的木棍。

兩個鐘頭前,蠟像館的小夥伴們,給至尊寶開了餞行宴,為他換上木箱子裏的舊戲服。他說每晚夢到紫霞在哭,確信她遭受虐待,必須把她從火坑中救出來。至尊寶變身為孫悟空走出蠟像館,陳凱歌《荊軻刺秦王》中的張豐毅版荊軻,唱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子夜,他長途跋涉到城裏。至尊寶怎能忘記紫霞的氣味?他憑借嗅覺找到這間別墅,闖入三樓的洞房。

又來了個蠟像,按計劃土豪本該當場嚇暈。不想這家夥早已喝高,把自己當作了牛魔王,隨手抓起陶瓷台燈,重重砸在至尊寶頭頂。

蠟像啊蠟像,如何經得起這一台燈猛砸?

至尊寶也好,孫悟空也罷,化為幾百個蠟塊,撒落在紫霞洞房花燭夜。

土豪看著滿滿一地板的周星馳,對著床上的紫霞說:“他好像一條狗耶!”

一秒鐘後,紫青寶劍刺人土豪心臟。

土豪至死都沒想明白——這把劍居然是真的?

第二天,人們發現土豪的屍體,胸口插著紫青寶劍。房間裏碎了一地蠟像,還有套醜陋的戲服。紫霞仙子完好無損,穿戴著原本的衣裙,地上散落著女仆裝,護士帽和絲襪。

土豪之死,在公安局仍是個謎。土豪開煤礦出過多次礦難,手裏死過上百人,難免有人上門尋仇結案。

紫霞仙子的蠟像嘛,被認定不吉利,最終給土豪陪葬,跟著紙人紙馬紙豪車紙別墅紙大奶紙小三同時燒了…一

只有蠟像館的老頭,悄悄去給至尊寶收屍,從土豪家的垃圾箱裏,掃出幾十斤的蠟塊,拖著平板車回去埋葬了。

老頭哭了,像死了個閨女,又死了個兒子。

蠟像們心有戚戚焉。那麽多年,老頭呵護著每一個蠟像,不管有多醜,全當作自家孩子——唯獨阿詩瑪例外。

老頭第一次遇見她,還是一九六九年,過完冬至的深夜。二十歲,像現在一樣嘴上沒胡子,頭發卻茂盛得像七月雜草。他是“老三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插隊落戶。那一晚,他裹著軍大衣,擠在貧下中農裏頭,天上飄著細碎的雪花,看了場露天電影《五朵金花》。罕見的彩色片,副社長金花,字幕裏看到楊麗坤的名字。他主動申請編入電影放映隊,常年流動在窮鄉僻壤,十來部電影翻來覆去放映,總算找到機會,弄到“大毒草”《阿詩瑪》的拷貝——女一號還是楊麗坤。

一九七○年,他開始給楊麗坤寫信,寄往雲南省歌舞團,次次石沉大海。三年後,他偶然得知,楊麗坤早被下放到地方勞動改造,最終關進了糟神病院,遠在湖南郴州。過年他沒回家,坐了三天三夜的綠皮火車,趕到郴州精神病院。這家醫院聞名全國,《人民日報》上有篇《靠毛澤東思想治好精神病》說的就是此處。精神病院裏的楊麗坤,目光呆滯,滿頭亂發,仿佛三四十歲的老女人。有人告訴他,楊麗坤今年剛結婚,死心吧。他獻上路邊采來的山茶花,悄然告別。

“文革”結束,他被分配到電影院,擔任電影放映員的工作。而他的女神楊麗坤啊,也從精神病院出來,與老公孩子一起去上海電影制片廠度過余生,此生卻再沒碰過電影。

而他一輩子沒結婚,打光棍到老,至今還是個老老實實的處男呢。

電影院的老夥計們開玩笑說,你算是討了電影裏的女明星做老婆了。但是呢,無論山口百惠還是波姬·小絲,抑或林青霞,有哪一個比得上阿詩瑪楊麗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