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霍拉圖叫了一聲。我知道這不是第一聲犬吠。如果它繼續叫下去,我只好起床去把它關起來;可是我太累了,只能躺在床上等著,盼著它的壞脾氣很快就會過去。

狗又叫了一聲,聲音像彈片一樣刺穿我的腦殼。“真見鬼!”我嘟囔著,一骨碌從羽絨被裏爬起來,踢裏踏拉地穿過客廳來到儲藏室,套上一雙大紅的橡膠園丁靴,隨手抄起一件綠色披肩披在身上。我能聽見霍拉圖在母親那邊隔著門使勁地嗅著什麽。我給它打開門,它竟然顧不上跟我打招呼,朝著通往天井的門飛奔過去,等著我放開它。它的身體也因為期待而變得僵硬。至少它讓我知道,房子裏面沒有不速之客。

“小夥子,外面是不是有什麽東西?”我對它低聲耳語,試圖讓自己相信外面不過是一只狐狸或者兔子。它急躁不安地撓著門,但我不敢把門打開,而且窗戶上鑲的是毛玻璃,我什麽也看不見。有個辦法就是去客廳把窗簾打開,打開那扇玻璃推拉門也可以走到院子裏,但是那樣做會讓我覺得更不安全。霍拉圖發出陣陣悲嗥,不停地用爪子刨著門。

門上了鎖,用門閂閂著,還有一條門鏈掛在門柱上。我把門鏈閂好,打開門閂,深吸一口氣,再打開耶魯彈簧鎖。本來打算只把門打開一點點,從門縫裏窺視一下外面的情況,沒想到狗變得更加狂躁。它撞開門,從縫隙裏鉆過去,咆哮著,箭一般地射了出去。外面一片漆黑。

因為閂著門鏈,門反彈回去,幾乎又關上了。我把耳朵貼在門上,等待著霍拉圖與獵物遭遇的一刹那發出咆哮聲和尖叫聲。但是外面卻悄無聲息。我從屋內把天井的燈打開,然後把閂著門鏈的門盡可能大地打開。濃霧彌漫了整個花園,在鋪著瓷磚的天井裏,燈光只能照到幾米遠的地方。在視線盡頭,我看見霍拉圖蹲在瓷磚上,臉沖著外面,身體卻往後退卻,腦袋側向一邊,眼睛往上看,耳朵緊貼在頭上,呲著牙,頸子上的毛直立著。它沒有狂吠和嗥叫,只是發出一種奇怪的喘息聲。它受傷了?

它面前有一個人影,身穿汙漬斑斑的白袍或者外罩什麽的,慢慢退回霧裏,我眨了眨眼睛,困意全無。那人戴著面紗,我看不清他的臉。

人影消失了。

霍拉圖掉轉身體,退了回來,無聲地搖著尾巴。喘著粗氣的不是它。

我把狗放進來,撞上門,哆哆嗦嗦地插上門閂,遲到的腎上腺素讓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把肩膀緊靠在門上,努力想弄明白剛才所看到的一幕。霧裏的那個幽靈戴著帽子,前面掛著面紗,白外罩、白帽子和白紗巾。

我的這位夜間訪客好像戴著養蜂人的保護面罩。養蜂人,隆冬裏的養蜂人。

這是星期六的早上。我知道,因為我聽見母親在廚房裏忙著準備早餐。每個星期我們有一個早上在一起共進早餐。前一天的事情像一部老新聞片,正一幕幕地在我的腦海裏回放,直至大霧籠罩的花園那一幕。一想到這兒,我嚇得從床上坐了起來。經過那一幕,我昨天晚上怎麽還能睡著呢?我甚至沒有打電話報警。在看到懸疑電影中愚蠢的人拒絕采取基本的防範措施時,我會沖他們大喊大叫。我想自己身體內部的處理系統因為精疲力盡而自動關閉,以便晚上充電。

“依蘭,醒了沒有?現在都10點了。”

“嗯……馬上起來。”我又鉆進被窩。用羽絨被裹著自己,希望能搭乘上午10點的航班,飛回夢鄉。

“依蘭!”我再次醒來,嚇了一跳,聲音之大足以穿透一公裏厚的鉛。“快起來!”

“起來了,起來了。”請不要再大呼小叫地喊我的名字了。

我掀開羽絨被,看見兩只眼睛盯著我看,這雙眼睛又黃又圓,像兩片檸檬。原來是波兒蹲在枕頭上俯視著我。“你好啊,波兒·萊德利。昨晚睡得好嗎?”

貓咪眨眨眼,我也對它眨眨眼。有常識的貓主人都會這麽做。這意味著能夠促進物種之間的交流與溝通。有時候,我認為寵物是使我們的行為變得怪異的始作俑者。

波兒跟著我往廚房走。但是,在路過通往天井的門時,它卻從門上的貓洞鉆了出去。我停下來,打開門往外看。霧已經散了。天井裏的瓷磚地面滑溜溜的,下垂的灌木和花梗往下滴著水;除了一棵朱蕉棕櫚外,所有的樹木都光禿禿的。我甩掉拖鞋,換上膠靴。晚落的樹葉踩在腳底下滑溜溜的。我穿過天井,來到那個人影站的地方。濕漉漉的瓷磚上並沒有腳印。天井和高出地面的花壇四周是一圈裝飾性的石子斜坡——上面不可能有腳印。但是任何人要從房子前面來到花園必須跨過長滿草的分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