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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餞別禮。你帶著吧。

結城中校微微擡眼說道,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包裹,拋給伊澤。

那是伊澤結束在D機關裏的訓練,準備啟程前往倫敦的日子。

基於間諜的任務性質,D機關的學生遠赴海外執行任務時,無法指望能像其他軍人那樣有盛大的送行會。家人就不用提了,連對同樣在D機關受訓的同期生也不能透露半句,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獨自踏上旅程。

唯一例外是結城中校。D機關的學生都私下稱呼他“魔王”,所以他當然能準確掌握新派出的間諜執行的任務、地點,以及出發日期。

結城中校拋給前來告別的伊澤一個小包裹,說是“餞別禮”。接著又以他那平時看不出心思的冷漠表情對著辦公桌,繼續處理文件。伊澤本以為他會對餞別禮作些說明,等了一會兒,但最後結城中校只是不發一語地擡起手,告訴他可以退下了。

(傷腦筋,還以為是什麽好東西……)

沒人送行,伊澤獨自搭上開往英國的客船,隆重的開船儀式結束後,他橫身在艙房的床鋪上躺下,打開結城中校送他的包裹。

包裹裏是一本包著紅色書套的書,裏頭是橫寫的羅馬字——好像是英文。除此之外,連張卡片也沒附。

他很不解,打開書。確認過書名後,伊澤忍俊不禁。

《魯賓遜漂流記》。

在日本有許多名為《魯賓遜克魯索》或《魯賓遜飄流記》的節譯本,伊澤記得小時候也讀過其中一本。

(他的意思,是要我在搭船前往英國的漫長旅程中,看這本書打發時間嗎?)

伊澤露出苦笑,躺在床上看了起來。

出生在約克的魯賓遜,不顧父親的忠告,展開航海冒險。後來雖遭遇暴風雨而發生船難,但魯賓遜幸運地保住一命,獨自漂流到無人島上。在島上,他以手中的少許道具蓋房子,栽培谷物,堅忍不拔地活了下來……

在他漂流到無人島的第二十五年,發生了一起事件。

在無人島的海岸邊,有名年輕的野蠻人差點被‘食人族’殺害,而魯賓遜出手救了他。那天是星期五,所以魯賓遜替那名青年取名為“星期五”。

自從得到“另一位居民”後,島上開始有許多訪客出現。歷經許多苦難,最後魯賓遜終於回到故鄉英國。

伊澤事隔多年後重讀魯賓遜的故事,覺得出奇地有趣。

話雖如此,故事中主角常一本正經,且近乎執拗地提到“上帝和教義”以及“正義的問題”(就邏輯來說,可說是一團亂),令人吃不消,而且故事中充斥著“白人中心主義”,令人很反感。

他覺得有趣的是其他方面。

魯賓遜雖然飄流到無人島上,獨自求生,但他還是堅持保有英國人的姿態,這點與間諜一樣。

一般人常會誤以為沒有說話對象、單獨行動的人(在無人島上生活的人,或是偽裝身份潛入他國的間諜),經常會面臨精神危機。不過,間諜的欺瞞行為,其實並非是多麽艱難的事情。簡言之,那是經驗的問題,換句話說,只要能夠將這件事情視為職業,就沒有問題。

“這是很普遍的能力,也是大部分人都有的能力。”

可能每個D機關的學生都會臉上泛著輕蔑的冷笑,如此說道。

演員、詐欺犯、魔術師、賭徒。

他們也是以此當職業來欺騙他人,借此謀生,但有時也會收起演技,混進觀眾當中。這時他們會脫離“角色”,回歸原本的自己。

不過潛入敵國的間諜,卻片刻都不能借由這樣的救贖來讓自己放松,他們得時時讓自己與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格同化。舉例來說……

“伊澤和男”這個姓名和經歷,也是為了這次的任務特別使用的。

真正的伊澤和男是在倫敦經營照相館的前田彌太郎的外甥,的確在日本學攝影。目前他被陸軍征召,應該正在一處與外界沒有任何接觸的地方服兵役。

此次伊澤被指派的任務是潛入英國倫敦,收集並分析當地的情報,送回日本。倘若有人懷疑“他應該不是真正的伊澤和男”,馬上就會影響到他的任務。

他在離開日本前便已將與伊澤和男有關的大量情報記得清清楚楚。現在無論在何種情況、任何地方、被什麽人問到,他都能做出“我是前田彌太郎的外甥伊澤和男”這樣的反應。為了扮演好這個角色,熟悉攝影技術當然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但這對D機關的學生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事實上,一些更細微的情報,像伊澤和男過去的人際關系、癖好、對食物的好惡等,要將它們全部掌握,是一件更耗費心思的工作。

只要有一絲松懈,馬上會帶來毀滅。

這與獨自飄流到南海的孤島,卻仍極力保有英國人的自我認同的魯賓遜極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