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十二月二十二日(第2/11頁)

過道裏站著一個英俊的男人。皮拉爾認為他長得非常帥。她喜歡他那古銅色的皮膚、高高的鼻子還有寬闊的雙肩。憑借優於任何一個英國女孩的敏銳直覺,皮拉爾馬上就看出這個男人也很欣賞她。雖然她並沒有直接看過他一眼,可她很清楚他一直在頻頻打量著她。她記住了他的樣子。

她不動聲色地注意著這個事實,並不太感興趣。在她的國家,男人看女人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從不會過分掩飾。她懷疑他不是英國人,最後認定他不是。

作為一個英國人來說,他太活潑,太有生氣了,皮拉爾這樣想。可他又是白種人,很可能就是個美國人。他就像——就像西部電影裏的男演員。

一位列車員走過過道。

“第一頓午餐,第一頓午餐,請大家去用餐。”

皮拉爾這個車廂裏的七位乘客都持有第一次午餐的招待券。他們紛紛起身離開,車廂裏一下子變得冷清而安寧。皮拉爾趕忙把窗戶拉起來——剛才被坐在對面的、看起來不太好惹的灰發女士放下來了幾英寸——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看著窗外倫敦北部的郊區景色。拉門發出聲響時她沒有回頭去看。她知道是過道裏的那個男人,顯然,他進來是為了跟她搭話。

她依舊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斯蒂芬·法爾說:“你想把窗戶全放下來嗎?”

皮拉爾故作端莊地答道:“正好相反,我剛剛把它關上。”

她的英語說得很好,只有一點輕微的口音。

在隨後片刻的沉默中,斯蒂芬想:多麽美妙的嗓音,帶著陽光……就像夏夜一樣溫暖……

皮拉爾想:我喜歡他的聲音,洪亮有力。他很吸引人——是的,他很吸引人。

斯蒂芬說:“這趟火車可真夠擁擠的。”

“哦,是的。人們都想離開倫敦。我想是因為那兒太灰暗了。”

皮拉爾所受的教育並不認為在火車上和一個陌生男人說話是一種罪過。她可以像別的姑娘一樣矜持,但沒有那麽多禁忌。

如果斯蒂芬是在英格蘭長大的,那他也許會因為和一個年輕女孩談話而局促不安。但斯蒂芬是一個隨和的家夥,他覺得自己想跟誰說話就跟誰說話,態度從容自然。

他不自覺地笑著說:“倫敦真是個可怕的地方,不是嗎?”

“哦,是的,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兒。”

“我也是。”

“你不是英國人吧,對嗎?”

“我是英國人,但我從南非來。”

“哦,我明白了,這就對了。”

“你剛從國外來嗎?”

皮拉爾點點頭。“我從西班牙來。”斯蒂芬很感興趣。

“你是從西班牙來的,真的嗎?那麽你是西班牙人?”

“一半是,我媽媽是英國人,所以我英語才說得這麽好。”

“那兒的仗打得怎麽樣了?”斯蒂芬問。

“太可怕了,是的……令人悲痛。到處都被毀了,好多地方——是的。”

“你支持哪一邊?”

皮拉爾的政治主張並不明確。她解釋說,在她們村子裏,沒人關心打仗的事。“離我們不是很近,你明白吧。市長,作為一個政府官員,當然支持政府,教區神父則支持佛朗哥將軍,但大多數百姓都忙著照料他們的葡萄園和土地,沒時間去管這些事兒。”

“這麽說,你們附近沒怎麽打?”

皮拉爾說過去是這樣的。“可後來我坐上了一輛汽車,”她解釋道,“發現國內遍地都是廢墟。我親眼看見一枚炸彈掉下來,炸了一輛車——是的,還有一枚炸毀了一所房子。那真是太刺激了!”

斯蒂芬·法爾露出的笑容微微有些扭曲。

“這就是你對戰爭的感覺嗎?”

“確實挺煩人的,”皮拉爾說,“我想再了解一些,可我們的司機被炸死了。”

斯蒂芬看著她,說:“這沒讓你感到不安嗎?”

皮拉爾的黑眼睛睜得非常大。

“每個人都要死的,人生就是這樣的,不是嗎?被飛快地從天而降的炸彈——嘭地炸飛——像那樣,又和其他的死法有什麽不同呢?每個人只能活一陣兒,然後就要死掉。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這麽回事。”

斯蒂芬·法爾笑了。

“我認為你不是一個和平主義者。”

“你認為我不是什麽?”皮拉爾似乎因為這個不在她詞匯表裏的詞而感到困惑。

“你會原諒你的仇人嗎,小姐?”

皮拉爾搖搖頭。

“我沒有仇人,不過如果我有……”

“怎麽樣?”

他注視著她,再一次被她那上揚的、可愛卻又無情的嘴角迷住了。

皮拉爾嚴肅地說:“如果我有仇人,如果他恨我而我也恨他,那我就會割斷他的喉嚨,像這樣……”

她做了一個生動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