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8頁)

現在他看清站在凹地那邊的是一個年輕人,被金紅色的葉子勾勒出輪廓。那個小夥子具有不同尋常的美貌。現在人們不再這麽形容小夥子了。你會說一個小夥子性感或者有著致命的吸引力,這種贊揚似乎也很公正,因為你形容的是粗糙的臉,亂蓬蓬、油乎乎的頭發,以及說不上勻稱的五官。你不再稱贊一個小夥子漂亮。如果你這麽說的話,也是帶著歉意說的,就好像你稱贊的是一個早已不存在的品質。性感的女孩兒不喜歡彈豎琴的俄耳浦斯,她們喜歡嗓音沙啞、含情脈脈、頭發淩亂的流行歌手。

波洛站起來沿著小路走去。等他走到陡峭斜坡的另一面時,年輕人從樹叢裏鉆出來和他打招呼。年輕似乎是他最顯著的特點,盡管,波洛看得出,實際上他並不年輕。他已經三十多歲,甚至接近四十歲了。他臉上的微笑特別淡。那並不是一個歡迎的微笑,只是安靜的、表示友好的笑容。他個子很高,身材修長,五官如同雕刻家手下的作品一樣完美無瑕。眼睛是深色的,烏黑的頭發服帖得就像精心編織的鎖子甲頭盔或帽子。有一瞬間,波洛懷疑他們是不是正身處某個盛典的預演中。如果是那樣的話,波洛想著,低頭看看自己的橡膠鞋套,我,唉,我是不是應該讓服裝管理員幫我收拾收拾呢。

波洛說:“我是不是私闖禁地了?是的話,我很抱歉,我對這兒還不熟悉,我昨天剛到這裏。”

“我覺得稱不上私闖。”對方說話的聲音很平靜,很有禮貌,卻淡漠得讓人吃驚,就好像這個人的思緒其實在很遠的地方,“這兒並沒有明確對外開放,但是人們經常在附近散步。韋斯頓老上校和他的妻子並不介意。他們只介意是不是哪裏損壞了,但是其實不怎麽可能。”

“沒有人惡意破壞,”波洛看了看周圍說,“看不到垃圾,連個小籃子也沒有。這很不尋常,不是嗎?而且像被廢棄了一樣——很奇怪。在這裏你會想,”他接著說,“會有很多情侶來散步。”

“情侶們不來這兒,”年輕人說,“出於一些原因,人們覺得這兒不吉利。”

“你是……我猜,是花園的建築師嗎?也許我猜錯了。”

“我是邁克爾·加菲爾德。”年輕人說。

“我猜就是。”波洛說,用手指著周圍問道,“這都是您建的?”

“是的。”邁克爾·加菲爾德說。

“很漂亮。”波洛說,“不知怎麽,人們會覺得把如此美景建在——呃,坦白講,風景如此單調的英格蘭一隅,真是不同尋常。恭喜您,您肯定對您成就的這一切感到滿意。”

“人真的會滿足嗎?我不知道。”

“這個花園,您是為盧埃林-史密斯夫人建的吧。我聽說她已經去世了。現在住在這裏的是一位上校和他的妻子,是嗎?他們現在是花園的主人嗎?”

“是的。他們用很低的價格買到手的,一幢龐大、毫無收益的房子——不容易運轉——並不是大多數人所需要的。她在遺囑中把它留給了我。”

“你把它賣了。”

“我把房子賣了。”

“沒賣石礦花園?”

“哦,賣了,跟房子一起,實際上是白送的,像人們說的那樣。”

“為什麽呢?”波洛問,“這很有趣,白送。我有一些好奇,您不介意吧?”

“您的問題都不太尋常。”邁克爾·加菲爾德說。

“我對原因的追問多於事實。甲為什麽這麽做?乙為什麽做這些?丁的行為為什麽和甲乙完全不一樣?”

“您應該和科學家談談,”邁克爾說,“那是由——如今人們都這麽說——基因和染色體決定的。它們的排列和布局,等等。”

“您剛才說您並不完全滿意,因為沒有人會真正滿足。那麽您的雇主,您的贊助人——不管您怎麽稱呼她——她滿意嗎?對這個美麗的花園?”

“在一定程度上是滿意的,”邁克爾說,“我特別注意過這一點。她也很容易滿足。”

“這似乎不可能。”赫爾克裏·波洛說,“她應該,據我了解,六十多歲了。至少六十五歲。這個年紀的人會很容易滿足嗎?”

“我向她保證我會嚴格按照她的指示、設想和觀點實施。”

“事實是這樣的嗎?”

“您是很認真地問我這個問題嗎?”

“不,”波洛說,“不,坦白說,我不是。”

“為了取得成功,”邁克爾·加菲爾德說,“一個人必須追求他想要的事業,滿足他所中意的藝術風格,同時他還要做一個商人。你得把你的理念賣出去,否則你就必須按照別人的主意做事,而那往往和你自己的目標不一致。我實施的大多是我自己的理念,然後我把它們賣給——說得好聽點兒就是推銷給——我的雇主,就說是直接實施她的計劃和藍圖的效果。這個技能並不難學,就像賣給一個孩子棕色雞蛋而不是白色雞蛋一樣。你必須向顧客保證這是最好的雞蛋,最好的選擇,是鄉村的精品。我們能說這是母雞自己的偏好嗎?棕色的鄉下養雞場的雞蛋而已。但是如果只說‘就是雞蛋而已’,那他很難把雞蛋賣出去。其實雞蛋只有一個區別,是新下的還是以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