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頁)

我們走到病房門口。我敲了敲門,克雷文護士清脆的聲音回答道:“進來。”

我攙著這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和他一起走進房間。床邊上圍著簾子。我們轉過床腳。

勒特雷爾太太氣色很差——蒼白而虛弱,閉著眼睛。我們走到近前她才睜開眼睛。

她艱難地小聲說:“喬治——喬治……”

“黛西——親愛的……”

她的一只胳膊打了繃帶固定著。另一只則搖搖晃晃地朝他伸過來。他向前邁了一步,抓住了她嬌弱的小手。他又說著:“黛西……”然後粗聲粗氣地說,“感謝上帝,幸好你沒事。”

我看著勒特雷爾,看著他那飽含著深情與憂慮的雙眼微微泛著淚光,不由得為我們剛才不負責任的臆斷感到羞愧。

我輕輕地走出房間。的確是一場意外!那種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是無法掩蓋的。我感到無法言喻的欣慰。

我正沿著樓道裏走著,突然響起的鑼聲嚇了我一跳。我完全忘記了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這場意外打亂了所有人的生活。只有廚子一如既往地按時做好了飯菜。

包括我在內,大多數人都沒來得及換衣服,勒特雷爾上校也沒有出現。不過富蘭克林太太今天終於下樓吃飯了。她身著一件漂亮的淡粉色晚禮服,看上去精神很好,身體狀況也不錯。我感覺富蘭克林醫生倒是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令我惱火的是,晚飯後阿勒頓和朱迪斯又一起去了花園。我待了一會兒,聽著富蘭克林和諾頓討論熱帶疾病。諾頓是個善於傾聽的聽眾,雖然他對二人討論的話題知之甚少。

富蘭克林太太和博伊德·卡靈頓正在屋子另一邊聊天。他在給她展示一些窗簾或者印花棉布的圖案。

伊麗莎白·科爾拿著一本書,似乎讀得很入神。我想她可能覺得跟我在一起不是特別自在。或許是下午她告訴我實情之後就覺得相處起來沒有往日那麽自然了。我對此很遺憾,不過也希望她沒有後悔告訴我那些話。我當時本來想向她說明白,我會尊重她的隱私,不會對別人說這件事。不過她沒給我機會。

我坐了一會兒,然後就上樓去找波洛了。

我看到勒特雷爾上校正在波洛的房間裏,他坐的地方剛好被墻上開著的一盞小電燈照亮。

他正在說著什麽,波洛在聽。我想上校與其說是跟波洛說話,不如說是自言自語。

“我記得清清楚楚——是啊,那是在一場聯誼舞會上。她戴著一條白色的東西,好像是一條薄紗,在她身邊飛舞。她那時是個多漂亮的姑娘啊——我那一瞬間就愛上她了。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娶她為妻。’蒼天保佑,我最後做到了。她的性格真是討人喜歡——直來直去,你說一句她就頂你兩句,嘴上從來不饒人。上帝保佑她。”

他說到這兒笑了。

我在腦海中可以看到當時的場景。我可以想象到黛西·勒特雷爾那俏皮的臉蛋和如簧的巧舌——這些在當時引人注目的品質,隨著歲月的流逝,都變成了潑婦的特征。

但勒特雷爾上校今晚想起的是那時的那個少女,他的第一個真愛。他的黛西。

我再一次為我們幾個小時之前說的話感到羞愧不已。

當然,勒特雷爾上校走後,我把整件事和盤托出,講給了波洛。他靜靜地聽著。我從他臉上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你是這麽認為的嗎,黑斯廷斯——那一槍是故意的?”

“沒錯。我現在感覺很羞愧——”

波洛不屑地擺擺手。

“是你自己這麽想的,還是別人跟你提起的?”

“阿勒頓倒是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怨恨未平地說,“也難怪,他就是那種人。”

“還有別人對你這樣說過嗎?”

“博伊德·卡靈頓也提起過。”

“啊!博伊德·卡靈頓。”

“畢竟他到過很多地方,見過這樣的事情。”

“哦,沒錯,沒錯。不過他沒親眼看到整件事情,對吧?”

“沒有,他去散步了。換衣服吃晚飯前先運動一會兒。”

“原來如此。”

我不安地說:“我其實並不相信這個說法。只是——”

波洛打斷了我。“你不用為自己的懷疑而難過,黑斯廷斯。在當時那樣的環境下,換作誰都會這樣想。是啊,這件事整個都很不自然。”

波洛的表情動作我不太看得懂。他有所保留。他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

我緩緩地說:“也許吧。可我看到他那麽忠於她——”

波洛點點頭。“的確如此。別忘了事情往往就是這樣。在爭吵、誤解和日常生活中掩蓋不住的敵意背後,可能存在著一份真摯的感情。”

我表示同意。我想起勒特雷爾太太是如何用一種溫柔而飽含愛意的眼神看著伏在她病床前的丈夫。再也沒有惡語相向,沒有了不耐煩,沒有了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