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約六點鐘左右,勒特雷爾上校沿著小路過來了。他背著一支獵槍,手裏拎著幾只死鴿子。

聽到我跟他打招呼,他愣了一下,似乎看到我們很驚訝。

“你們好啊,你們倆在這兒幹嗎?那地方年久失修,搖搖晃晃的,不太安全,都快碎成一片一片的了,沒準兒什麽時候就會倒塌。怕你們到時候弄一身土,伊麗莎白。”

“嗯,沒關系。黑斯廷斯上尉為了讓我的裙子不沾上土,都犧牲一條手絹了。”

上校輕聲嘟囔著:“哦,是嗎?哦,好啊,那就好。”

他撅著嘴唇站在那兒,我們起身走到他身邊。

他今天晚上好像靈魂出竅。他強打精神說:“一直就想抓住這些天殺的鴿子。禍害不淺。”

“聽說你是個神槍手。”我對他說。

“哦?誰跟你說的?哦,是博伊德·卡靈頓吧。從前還行——從前的事了。現在有點兒生銹了。歲月不饒人啊。”

“視力不行了吧。”我答道。

他馬上就否定了我的猜測。“才沒有那回事。我的視力跟以前一樣好。當然,我看書還是要戴眼鏡的,但遠處的東西能看得一清二楚。”

過了一兩分鐘他又重復了一遍:“對——還好。沒那麽嚴重……”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變成了一陣心不在焉的喃喃自語。

科爾小姐看著四周說:“多麽漂亮的夜晚啊。”

她說得沒錯。此時西沉的落日灑下一片金光,連樹影似乎都閃閃發亮。這是一個典型的英國黃昏,沉寂而平靜,正如人在遙遠的熱帶國家時常懷念的那樣。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同行的兩個人。

勒特雷爾上校馬上表示贊同。“太對了,太對了,我當初常常懷念這樣的夜晚——就是我在印度的時候。這樣的景色總讓你盼望著退休之後清閑的日子,你說是不是?”

我點點頭。他接著說,不過聲音變了:“是啊,穩定下來,回到故鄉——但到時候你就會發現,其實很多事情都跟想象中的大不相同——不一樣——不一樣。”

我想,他的經歷恐怕尤其如此。他從沒想過自己要靠經營旅館賺錢謀生,還要忍受妻子喋喋不休的嘮叨。

我們緩緩地朝宅子走著。諾頓和博伊德·卡靈頓坐在露台上。我和上校走過去陪他們聊天,科爾小姐先進去了。

我們聊了幾分鐘。勒特雷爾上校似乎高興多了。他開了幾個玩笑,似乎比平素更加歡快、興奮了。

“天真熱啊,”諾頓說,“我口渴了。”

“喝點兒東西吧,夥計們。我請客,怎麽樣?”上校聽起來十分熱情。

我們謝過他,也就接受了。他站起身走進屋裏。

我們坐的地方剛好就在客廳窗戶旁,而客廳的窗戶是開著的。

我們聽見上校進屋之後打開櫥櫃,開塞鉆吱的一聲響,然後就傳來了瓶塞拔出瓶口的一聲悶響。

而就在這時,房間裏突然響起了勒特雷爾太太那尖厲的聲音。

“你在幹什麽,喬治?”

上校的聲音很低,含混不清。我們只聽到零星的幾個模糊的詞語——“外面的夥計們” “喝點兒”——

那尖刻惱人的聲音憤怒地爆發了:“你不能這麽幹,喬治。先說說你這個念頭。你要是成天這樣請人喝飲料,請完這個請那個,這家店還怎麽賺錢?在這兒,喝東西必須付費。我有經營頭腦,而你沒有。要不是我,你早就破產了!我還得像看孩子似的照顧你。沒錯,你就跟一個小孩子一樣,一點兒常識都沒有。把那瓶酒給我。我說把酒給我!”

屋裏又傳來一陣痛苦的嘟囔。

勒特雷爾太太粗暴地說:“我根本不在乎他們渴不渴。那瓶酒必須放回櫥櫃裏,而且我必須把櫥櫃鎖上。”

接著我們就聽到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

“行了。這樣就對了。”

這時上校的聲音聽得清楚了:“你太過分了,黛西。我不會容忍的。”

“你不會容忍的?我倒想問問你算老幾啊?這個家誰說了算?是我。這點你可別忘了。”

隨著一陣布料的響聲,勒特雷爾太太怒氣沖沖地走出了房間。

過了幾分鐘勒特雷爾上校才回來。他看起來似乎老了好幾歲。

我們都為他深深地難過,並且都有心殺了勒特雷爾夫人。

“實在對不起你們,”他用僵硬而不自然的聲音說,“好像威士忌沒貨了。”

他一定意識到我們無意中聽到了屋裏發生的事情。即便他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看了我們的反應他也會明白的。我們幾個都無所適從,諾頓更是沒頭腦地趕忙說他其實不是特別想喝東西——畢竟現在這個時候離吃飯時間太近了——然後費勁地轉移話題,說了一連串前言不搭後語的話。那一刻真的糟透了。我完全呆住了,而我們中唯一有機會把事情化解掉的博伊德·卡靈頓,在諾頓的一陣胡說八道中間根本沒插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