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頁)

博伊德·卡靈頓對我朋友的評價同樣令我滿意。他對波洛有一種深深的尊敬——不僅僅是對他在事業上取得的成績,也是對他的人格。雖然波洛目前的健康狀況令人憂心,但博伊德·卡靈頓並未流露出一絲虛偽的同情。他似乎認為,波洛的一生已經是一份豐厚的獎賞,而我的朋友在自己的記憶中就可以獲得滿足和自尊。

“再說,”他說,“我敢打賭他的頭腦還像以前一樣敏銳。”

“沒錯,的確如此。”我立即表示同意。

“如果有人認為一個人一旦行動不便腦子也就跟著不好使了,那就大錯特錯了。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年紀對腦力的影響比我們想象的要小。天啊,我可不敢在波洛眼皮子底下殺人——即便是這個時候。”

“他肯定會抓住你的。”我咧嘴笑著說。

“我想也是。再說,”他傷感地說,“我在殺人這方面也不擅長。我不是那種能周密籌劃一件事的料。我這人沒耐心。要是我殺了人,肯定是心血來潮。”

“那樣的犯罪其實反倒是最難識破的。”

“我可不這麽認為。我很可能會留下很多線索。嗨,幸好我壓根兒也沒想過要犯罪。我能想到自己會下狠手殺掉的唯一的人,就是詐騙犯。這當然是很不對的。我一直覺得詐騙犯都該死。你覺得呢?”

我對他的觀點表示理解。

這時一個年輕的建築師迎面走了過來,我們停下剛才的話題,開始檢查房屋的施工情況了。

奈頓莊園的主體建於都鐸時期,只有一個配樓是後來加上去的。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加裝了兩個簡易的浴室之後,建築的內外部結構就再也沒有改變過了。

博伊德·卡靈頓向我解釋說,他的叔父生前幾乎一直過著隱居的生活。他不喜歡和人接觸,所以房子雖然很大,但他只用了一角。埃弗拉德爵士對博伊德·卡靈頓和他的兄弟倒是十分容忍,在他後來變得更加遺世獨立之前,還在上學的兄弟倆每年都會來這裏度假。

老人家一生未婚,他豐厚的財產生前也只用了十分之一。所以在交完遺產稅之後,博伊德·卡靈頓這位準男爵仍然繼承了一大筆財產。

“但是我很孤獨啊!”他嘆了口氣說。

我沒吭聲。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感受,卻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的心情。因為我自己也孑然一身。自從辛迪絲(注:黑斯廷斯的妻子名叫貝拉,但黑斯廷斯一直稱她為灰姑娘(辛德瑞拉),辛迪絲是簡稱。)去世後,我感覺自己已經沒有靈魂了。

從我放慢的腳步中,博伊德·卡靈頓似乎多少看出了一點兒我現在的感受。

“啊,是啊,黑斯廷斯,我跟你還不一樣,畢竟你曾經擁有過摯愛。”

他頓了一下,然後稍顯突兀地給我大致講述了他的傷心事。

他曾經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妻子。她魅力出眾,溫柔賢淑,卻繼承了家庭的不良嗜好。她的家人幾乎全部因為酗酒過度而死,她本人最終也沒有逃過這個詛咒。他們婚後不到一年,她就因耽酒而死。他並不責怪她。他明白,遺傳的因素是她無力抵擋的。

妻子去世後,他就過上了孤獨的日子。陷於悲痛中的他決心再也不娶。

“還是一個人過,”他淡淡地說,“感覺更安全。”

“對,我能明白你的想法——至少一開始你會這麽想。”

“這件事就是一出悲劇。它讓我未老先衰,並且時常怨天尤人。”他停了一下,“沒錯——我一度再次動過心。但她那麽年輕——我覺得把她拴在我這麽一個對人生失去希望的老頭子身邊太不公平了。我年紀大她太多了——她那時還是個孩子——那麽漂亮——那麽純潔。”

他又停住了,搖搖頭。

“這難道不是應該由她來決定嗎?”

“我也說不清楚,黑斯廷斯。我不是這麽看的。她——她似乎真的喜歡我。但問題是,就像我剛才說的,她還很年輕。我永遠忘不了我那年秋天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樣子。她微微歪著頭——有點疑惑地看著我——她那只小手——”

他停了一下。他的話在我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但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博伊德·卡靈頓的聲音突然嚴肅起來,打斷了我的思路。

“我真傻,”他說,“坐失良機的人都是愚蠢的。不管怎樣,如今的我就是這樣了,有一座我根本用不上的大房子,卻沒有心愛的佳人陪伴。”

他稍顯過時的遣詞造句在我看來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的話讓我聯想到一個充滿寧靜祥和的美麗舊世界。

“那位女士現在在哪兒?”我問道。

“哦——結婚了。”他幹脆利落地回答,“事實是,黑斯廷斯,我現在完全安心做一個單身漢了。我有一些自己的小愛好,也時不時來看看花園。雖然很久疏於管理,但好在這些花花草草還算茂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