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魚

夜先生

引子

在踏上自動扶梯的那一秒鐘,我收到一條短信。

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地點是擁擠的家樂福。

異常奇怪的是,看完短信,我才發現,自己的前方居然空空如也,晚上七點半,最擁擠的時刻,從三樓到二樓的自動扶梯緩緩運行,扶梯上居然只有我一個人。

那時的我,既不是衣著襤褸、渾身臭味的乞丐,也不是左青龍右白虎、兩肋插著刀的黑社會,更不是被八個保鏢二十個保安層層包裹的娛樂大腕兒,我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之人,在家樂福最擁擠的時刻,卻在本該最擁擠的地方,享受著奢侈的仿佛是末日來臨前的一絲寧靜。

我看著對面二樓通向三樓的自動扶梯上各種表情的人,他們同樣奇怪、好奇甚至有點羨慕地看著我,仿佛我們正在兩個不同的世界之間來回;在到達二樓之前,身後都沒有一個人踏上扶梯,這緩慢的傳送帶,正載著我從命運的一個終點駛向另外一個起點。

於是我低下頭,再次看了一遍那條簡單的短信,或者這就是天意。

在走下扶梯的那一刻,身後十幾只腳同時邁出那警戒的黃線……

“你可知道異手症這種怪病嗎?”法醫對納悶的刑警說這話的時候,似乎他自己也不怎麽確定,“受到某種強烈刺激,比如氣體或者心理,可能就會誘發病狀,發病人的雙手會無法控制,掐住自己的喉嚨也不是沒有可能……”

第一個被害人被發現的時間是中午,報警的是被害人的少婦房東。

等刑警趕到以後,這個女人又渾身哆嗦著絮叨一遍她看到的景象:被害人扭曲地躺在床上,雙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嚨,雙眼驚恐地瞪著,仿佛看見了魔鬼。

刑警們對現場仔細做了檢查,床單淩亂,是被害人掙紮的結果;房門、窗戶都完好無損。樓下單元門口還有只能用門卡才能開的防盜門,保安證實,在中午的那一大段時間裏,只有女房東一人要求他開過樓下的防盜門。因此假設作案人,極有可能是被害者的熟人。但現場既沒有提取到有效的指紋、陌生的鞋印,也沒有作案人的頭發等其他任何痕跡,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個穿著薄襯衫的少婦,頗有幾分姿色,她不住地搖著頭,說肯定不是自己丈夫幹的,因為她把自己偷情的行為保密得很好,不可能被發現。

這個少婦在這個周二的中午,來到她自己的一處房產裏,與租房子的男青年鬼混,在樓下按了門鈴沒有人開門,於是自己找保安開了門,他們約好的時間從來沒有改變過,她以為他在洗澡,結果卻發現那人已經挺在床上。

法醫並沒有在現場對那個男人的身體做什麽細致的檢查,因為當發現那個男人還有一絲體溫時,就趕緊將他送到醫院。“這說明他被害的時間就在剛才,”法醫滿懷希望地說,“但願可以救活。”

不是過度使用藥物,沒有上吊或者割腕兒,沒有煤氣中毒……如果真的是自殺,這世界上恐怕還沒有人能活活將自己掐死吧?即使他堅定地選擇死亡。

你可知道異手症這種怪病?

有天晚上我去了家樂福,去那上面的一個小店找朋友推薦給我的文身師,那個漂亮的女孩子有些無奈地看著我:“照片的清晰度不夠,能描摹成這個樣子,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我看著她遞過來的樣稿,微微地點點頭。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因為腳踝這部分沒有什麽肌肉組織,皮也比較薄,可能會有些疼。”

我說:“不著急,我有的是時間。”

在文身師開始工作之後,我開始想一個女孩。

我已經三十歲,還是個單身漢。

在之前漫長的歲月裏,我是個孩子,是個學生,然後開始工作,從滿懷青春到理想破滅再到掙紮與現實,最後像大多數普通人一樣碌碌無為,不知所措。我愛上過很多女孩,並同她們中的幾個發生過一些故事,人生與每個人的交錯,都只是一次路過,有些人停留的時間長些,有些只是擦肩而過,僅此而已。

我曾是個從警校畢業的好孩子,但因為沒有關系與鈔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學過的東西在記憶中慢慢變成過去。我曾幻想自己是刑警,每天路過死亡,觸摸死亡,但那僅僅是幻想。

於是我像你們一樣,時常漠視甚至幻想死亡,幻想著有一天死了該會去到一個怎樣的世界。這麽消極而頹廢的思想,不止我一個人有,所有人從朝氣蓬勃到麻木不仁再到冷血動物,都是一個過程,一個在現實生活中逐漸妥協的過程,一個越來越渾濁的看不到未來的自我放逐的過程。

於是,三十歲時,我依然是個單身漢,在工作的時候昏昏欲睡,在空閑的時候,從一個女人的床走向另外一個女人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