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戒指

埃勒裏也不知自己在那裏站了多久。腦海裏有大浪在翻騰,而身上卻沒有反應。他的心在胸膛裏變成一塊石頭。

這多像一場噩夢呀,他想,是一場還沒醒的噩夢的延續……床上那個人的情況看得比較清楚了,他轉頭再去看地上的父親。死了……他父親死了。在這殘酷的事實面前,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父親死了。那雙機敏的老眼不會再眨了。細細的鼻孔裏也不會再發出氣憤的哼哼聲了。那副老嗓子也不會因極度不滿而咕噥或因逗樂而咯咯發笑。還有那雙不知疲倦的短腿……他父親死了。

然後,令他非常驚訝的是,他覺得有什麽濕潤的東西流下了他的面頰。他在哭!出於憤怒,他使勁搖了搖頭,突然覺得生命的力量和希望又都回到了身上。他的肌肉放松了,疾步趨前。

他跪在警官身旁,把老人的領扣解開。他父親臉色蒼白,似乎還有呼吸!這麽說,他還活著!

他欣喜地不斷搖動著那瘦小的身軀,叫道:“爸,醒醒!爸,我是艾爾!”聲調似哭又似笑,就像一個精神錯亂的人。但警官那滿灰發的腦袋只是擺動著,眼睛仍然沒有睜開。

恐懼再次攫住他,埃勒裏拍打老人的面頰,擰他的胳膊,抖動他的身體……然後他停了下來,在空氣中嗅了嗅,擡起頭來。驚嚇讓他的感覺器官變得遲鈍了。這股氣味實際上在他一跨進房間時就有。這是一種讓人討厭的氣味。是的,越靠近他父親,這種氣味越濃,確實是更強烈了……警官被使用了氯仿麻醉劑。

氯仿麻醉劑!這麽說,是在他放松了警惕的時候,兇手先解除他的戒備——又一次進行了謀殺。

冷靜下來一想,他意識到自己錯在了什麽地方,一直以來是多麽盲目。就讓自信領著自己往前走,以為是找到答案了,實際上那只是開始,還有許多東西處在迷霧中。但這次,他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情況會大不相同。謀殺者的手一直是被動的。這次犯罪不是出於意願或是靈機一動,而是出於某種必要。案情不得已地越來越趨於公開違背他的意志。床上的這具屍體,他頭一眼看到的……

他彎下腰,把他父親輕輕的身體抱起來,再放進扶手椅裏。埃勒裏慢慢解開老人的襯衣,讓他的姿勢更舒服些。他把手伸進襯衣裏,摸到了很有規律的心跳。看來老人沒有什麽問題——只是要睡一會兒。

埃勒裏向床邊走去,眼睛眯了起來。在別人進入現場之前,他要把該看到的盡量看仔細。

死去的男人樣子很難看。他的下巴和前胸上滿是綠褐色的半液體狀的東西,聞之欲嘔。埃勒裏的目光又落在小地毯上的那個瓶子上。他彎下腰,小心地把它撿起來。瓶底還有一些白色的液體。他對著瓶口聞了一下,然後毅然在自己手上滴了一滴。他立刻把它擦去,在那痕跡上舔了一下。像被燙著了一樣,他迅速把舌頭縮了回去。那味道很苦,手上的皮膚也有刺痛感。他把唾沫吐到手絹裏。瓶子裏的東西是有毒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他把瓶子放在床頭櫃上,在死人耷拉著的頭的旁邊跪下來,往床頭櫃打開的抽屜裏迅速瞥了一眼。死人右手邊地板上的東西似乎在向他講述著不可思議的事情。這抽屜裏的東西和他臥室的抽屜裏的東西一樣,都是些遊戲用具,只是沒有撲克牌——這會兒它們正散落在床邊的地板上。

馬克·澤維爾手上緊緊抓著的東西就是其中的一張牌。

埃勒裏費了好大的勁才從死人的手指間把它抽出來。看了一眼後,他搖了搖頭。他看錯了,那不是一張牌,而是半張牌。他又到地板上找,在散落的紙牌中找到了另外半張。

他很快反應過來了,馬克·澤維爾要不要把牌撕成兩半已不重要,因為在他哥哥不久前死去時已有過先例。而且撕的是不是黑桃6也不重要,因為那個西洋鏡早已被拆穿了。

讓他好奇的是,這張牌是方塊J。他心裏暗自琢磨,這回為什麽是方塊J呢?在五十二張牌中為什麽單挑它?

牌留在澤維爾的右手上,這一點已沒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情況應該如此。中毒的律師在他尚未失去知覺的最後時刻把手伸向床頭櫃,拉開抽屜,摸索到這副紙牌,打開包裝,挑出方塊J,把其余的扔到地上,然後雙手抓住紙牌,一撕兩半,用左手扔掉一半,右手抓著另一半死去。

埃勒裏又在掉落的那些紙牌中找到了黑桃6,它安靜地躺在那裏,一副無辜的樣子。

他直起身,眉頭緊皺,再次拿起瓶子,把它舉到口唇邊,使勁地哈口氣,側轉它,仔細查看玻璃瓶的表面。沒有指紋痕跡。兇手像前次作案時一樣,是很小心的。

他把瓶子放回桌上,走出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