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奇怪的人們

多少年後,埃勒裏·奎因還能巨細糜遺地回想起在山頂上那神秘的屋子裏發生的一切,包括那讓人浮想聯翩的風聲。恐怕有一點也得指出,正是那無邊無際的黑暗激活了他們的想象力。還有山下那大面積的林火,不時在他們茫無頭緒的腦海裏閃現,就像黑暗中似有若無的螢光。他們心裏明白,除了留在這所房子裏別無選擇,不管最終面對的是怎樣的災難——除非他們願意將自己的命運托付給山下那可疑的未知世界和無情的大火。

更糟的是,盡管他們心裏都有不祥的預感,可就是沒有機會交換彼此的想法,主人寸步不離地陪著他們。他們回到起居室,在嚼著冷肉三明治和黑莓醬果餡餅的時候,惠裏太太又悄悄端上了熱氣騰騰的咖啡。父子倆真希望澤維爾醫生再次退席,可這個大塊頭的主人一刻也沒離開,他搖鈴讓惠裏太太再送些三明治和咖啡來,還有雪茄煙——時時處處都做得像個無可挑剔的主人。

埃勒裏邊吃邊觀察這個男人,不免迷惑起來。澤維爾醫生既不是江湖庸醫,也不是恐怖小說中的壞人,與黑手黨和卡裏奧斯特之流更是毫不相幹。他是個有教養、有風度、有禮貌且事業有成的中年人——埃勒裏想起來了,有一次報上稱他為“新英格蘭的梅奧”——這說明他在同行中的名聲更響亮。比如說,在那個圈子裏他肯定是晚宴中理想的貴賓。從體格上看,他毫無疑問屬於擅長運動的那一類人。同時,他還是科學家、學者和紳士。但是,除此之外還有些什麽他正在極力掩藏著……埃勒裏一邊吃東西,一邊絞盡腦汁在想,可怎麽也想不出究竟是什麽事情會讓警官汗毛倒豎。

我的上帝呀,他心裏暗想,不會是那種作為科研對象的畸形人吧!這是很有可能的,他對自己說。此人是一位著名的外科醫生,也許在未知的醫學領域正進行著敢為人先的探索;在某種意義上說,就是把科幻作家筆下的虛構變成事實……這不可能!

他看了一眼父親。警官在一聲不響地吃東西。驚恐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度的警醒,只不過這種警醒正以機械的咀嚼動作做掩飾。

埃勒裏突然意識到有些異樣。來自走廊的光亮變得強烈起來,而且那兒還有聲音——很難說這聲音是正常還是不正常——像是此前聽到過的那種低語聲,起碼從方向上判斷是這樣。也許神秘的面紗就要揭開了,這些發出聲音的人與醫生之間似乎有某種心靈感應,他們總能適時地接到指令弄出些響動,制造出一切正常的假象。

*  *  *

“現在,如果已經吃好了,”澤維爾醫生掃視了一下兩個空盤子,笑著說,“咱們是不是去和大家會會?”

“大家?”聽警官的口氣好像是驚訝得很,沒料到這所宅子裏還有其他人。

“這有什麽奇怪的,這裏還有我弟弟,我妻子,我的助手——我在這裏也做些研究工作,這你們也猜到了吧;屋子後面就是實驗室——還有一位”澤維爾醫生猶豫了一下,“一位客人。我想現在就睡覺還太早?”他在句尾將語氣轉成詢問式的升調,以此表明他拿不準奎因父子在立刻享受睡眠之前是否有會一會“大家”的雅興。

埃勒裏搶過話頭說:“我們已經得到很好的恢復了,是不是,爸爸?”

順應兒子的暗示,警官點了點頭。他的點頭甚至表現得過於急切了些。“我這會兒一點兒睡意都沒有,而且可以說,還有點兒激動。”埃勒裏笑著補充了一句,“能再次與可以溝通的人們相處是件好事。”

“說得不錯,正是這樣,”澤維爾醫生說,他的語氣中有一絲難以覺察的失望,“這邊走,先生們。”

他帶著兩人朝起居室對面的那扇門走去。“我想,”就在他觸到門把手時又猶豫了一下,“我應該解釋一下——”

“沒關系。”警官也以誠相待。

“我覺得……你們也感覺到了,我們今晚的表現對你們來說多少有些——奇怪,”他又猶豫了一下,“但這裏的環境一直是非常安靜的,想必你們也理解,女士們對你們在前門弄出的動靜多少有些——呃——受驚。我們認為最好讓博內斯——”

“我們完全明白,”埃勒裏頗有風度地說,而澤維爾醫生則垂下頭,打開了房門。他大概意識到自己說了純粹多余的話。埃勒裏對這個高個兒男人有了幾分同情。他把剛才出現在腦子裏的做什麽科學試驗的猜測徹底打消了,那恐怕是自己的想象力過於豐富了。這個大塊頭溫柔得像個姑娘。不管是什麽事令他不安,那肯定是因為關心別人而不是他自己。那準是某種理性的事由,而不會是幻覺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