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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天剩下的工作時間裏,我一直埋頭處理各種文書。聯邦司法機構的特產就是文書,我恰好可以用冗雜的文書工作當借口,不跟任何人說話。

晚上,我回到了已是情感雷區的家中。我跟艾莉森簡單地聊了幾句,問了問她和薩姆這一天是怎麽過的。在艾莉森看來,這些提問就像普通的心理評估問題一樣——她怎麽樣?薩姆怎麽樣?他們做了什麽?可是,一旦她不在周圍,我就立刻把各種細節跟薩姆對一遍。至少關於這一天,他們的描述是一致的。

吃晚飯的時候沒有人說話,氣氛很緊張。餐桌邊的空位叫人心碎,哪怕看一眼都覺得痛苦。飯後,我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數晚的輾轉反側和午夜驚魂讓我精疲力盡,結果還沒撐到薩姆的上床時間,我就先在電視機前睡著了。

不知何時,我醒了過來,然後便轉移到客房繼續睡了。第二天上班之前,我和艾莉森都絕口不提我獨自睡在客房的事。

在開車上班的途中,我一心希望今天能風平浪靜。然而,當沃爾特·E.霍夫曼法院大樓映入眼簾時,這份希望瞬間就破滅了。

一排新聞采訪車停在法院主入口外的街邊。我在車身上看到了美國廣播公司[1]、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全國廣播公司和福克斯廣播公司的標志,這些車輛都是來自各大廣播公司駐本地的電視台。在人行道旁,一群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和工作人員正在忙著布置場地。這顯然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早上。

我繞過喧鬧的人群一角,開進法官的專用停車場,然後便匆匆地下了車。不知為何,我已經隱隱地感到不安了。

“外面這大張旗鼓的是要幹嗎?”過安檢時,我問了本·加德納。

“說是要開新聞發布會。”加德納說。

“誰召開的?”

“就是咱們那個尊敬的國會議員,雅各布斯先生。”

我全身都僵住了。加德納嘟囔著說,也沒人提前通知法院方面,他們都來不及分派相應的工作人員維持秩序。

“有沒有人知道這個新聞發布會是關於什麽的?”我盡量裝作漠不關心地問道。

“那誰知道呀?說不定他只是搞點兒噱頭而已,這些政客,您還不了解嘛!我只聽說發布會九點開始,但願開個兩分鐘就抓緊結束吧。”

我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但估計笑得比哭還難看,然後我就趕緊上樓了。內庭裏廚房區域的墻上裝了個小電視,我切換頻道,最後找到了有早間新聞節目的哥倫比亞廣播電視台。

現在距離九點還有一刻鐘,電視畫面上有一個紅頭發的人正在談論高壓系統。我把手機拿出來,在網絡新聞上搜索“斯科特·桑普森法官 邁克爾·雅各布斯議員”,但卻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的內容。

快到整點時,畫面切換成了從外部拍攝的聯邦法院。很快,剃了光頭、腦袋尖尖的邁克爾·雅各布斯出現了。他一臉怒容,站到了一個臨時的講台後,面前的台子上擺滿了帶有各大媒體標志的麥克風。他穿著短袖馬球衫,小臂上露出了一組海軍陸戰隊的文身。他手下很可能有穿著方面的專業顧問,考慮到選區內有大量軍人投票,顧問肯定是讓他盡可能地在公眾場合將這組文身露出來。

“早上好,感謝各位的到來,”他用一種軍官特有的粗啞聲音說道,“上周四,就在這個法院,發生了一起嘲弄正義的惡劣事件。有一個名叫雷肖恩·斯卡夫朗的人,他是一名前科累累的毒販,在已經認罪且本應在獄中服刑至少十五年的情況下,居然被立即釋放了。他絕不是普通的毒販,而是對社會有巨大威脅的罪犯。由於他藐視法律的權威,最終導致了一位前途大好的年輕人英年早逝,那位年輕人名叫迪倫·伯德。”

屏幕上迅速閃過了一張迪倫的照片。我一下子想起了他父親說過的話,心中感到一陣絞痛。我好想念我的兒子。思念的痛苦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我。法官大人,您能明白這種感受嗎?

不過,我也對雅各布斯及其手下狡猾的工作人員感到了不小的厭惡。他們顯然是提前就把那張照片提供給所有的本地電視台了,卻讓各大電視台都保密,一直等到新聞發布會開始後才亮出這張照片。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臨時召開的新聞發布會,而是一次精心策劃的政治宣傳,他們打算通過這種手段來展示一個公仆是如何為了選民而奮鬥的,是如何手握公平與正義,反抗高高在上、不受約束的聯邦法官的。他們事先制訂好計劃,最大限度地發揮事件的戲劇性,就是為了作秀給選民們看。因為還有不到七周,國會議員就要改選了,而雅各布斯要保住自己的位子。

我能看穿這場政治遊戲中的所有把戲,因為我曾經就站在幕後,多次為台前的政治家出謀劃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