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墮胎 賭徒 謀殺
1
廣播中播放著盧·唐納森演奏的曲子,對二人的心情來說,這首曲子似乎不太適合做背景音樂。盤腿而坐的光平伸出修長的手關掉了收音機。
沉默頓時占據了六疊[1]大的房間。
廣美的表情比平常略顯僵硬。她往兩個茶碗裏倒進日本茶,把較大的那個碗放到光平面前。那個茶碗是在附近一家壽司店開業時抽獎得到的。
光平呷了口茶,放下茶碗,低聲問:“為什麽?”
廣美端正地跪坐在坐墊上,挺直身子喝著茶,聞言不解地側過臉來。“什麽?”
“別裝糊塗。”光平噝噝地喝光茶,“為什麽墮胎?”
聽到這裏,廣美好像明白了似的放松下來,微微一笑。“因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啊。”
“為什麽?”光平的聲音嚴厲起來,“為什麽就不能生下來?”
“生下來之後怎麽辦?”
“撫養。我來照顧。”
廣美放下茶碗,將手搭在額頭上,儼然一副輕微頭疼的樣子。“謝謝。不過,這是我個人的事。”
“這也是我的事,因為是我的孩子。就算我再比你年輕,起碼也應該跟我商量一下。”光平直直盯著廣美。事關重大,今天決不能就這麽算了。
廣美並未輕易妥協,眼角略微上翹的大眼睛迎著光平的目光,聲音平靜地說:“如果我說這孩子不是你的,你能接受嗎?”
光平屏住呼吸,腋下流出細細的汗珠。“你在開玩笑吧?”沉默良久後,他終於開口說道。
廣美目不斜視,面無表情地回答:“開玩笑的。”
光平長舒了一口氣。“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擔心你嗎?”
“好了,別擔心,我沒事。”廣美站起來,打開窗戶,做了個深呼吸,又重復了一遍,“沒事的。”
“幾個月了?”光平問。
“三個月。”廣美回答。
光平在腦中計算著。雖是男人,他也知道要從妊娠天數來推算受孕日期,只用減法是不行的。
“這麽說,就是那次……”光平咕噥著。
廣美像沒聽到似的拿起放在窗邊的一個花盆。“發芽了啊,種的是什麽?”
光平並未回答,而是擡頭望著廣美,說:“錢,我會出的。”
“其實,我並不是想要你以這種方式來負責,畢竟,已經消逝的東西,誰都無法挽回。”廣美把花盆放回原處,披上夾克,朝光平莞爾一笑,“明明沒錢還逞強。沒事的,不用太在意。”
“丟死人了。”
“不丟人。”廣美夾起楚薩迪提包,穿上鞋,“原本是想瞞著阿光你的。不過,我還是覺得,說出來心裏稍微痛快了一些。這樣你也算完成了該做的事。”“改天再來”,廣美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光平想回一句,卻沒找到合適的話語,只能任由廣美走下公寓樓梯的腳步聲有節奏地傳來。他無奈地站起身,從窗邊遠眺她的背影。冷風吹進來,花盆裏的新芽隨之搖曳。
到底能開出什麽樣的花呢?光平在心裏喃喃著,因為他也不知道種的是什麽種子。
2
臨近中午,郵遞員給光平送來了兩封信,一封塞滿了西裝廣告,另一個白色的信封上用楷書工整地寫著收信人地址。廣告函是光平去年夏天做藏青色西裝時的那家裁縫店的店主寄來的,白信封則來自老家的母親。
光平仔細地拆開信封,取出信箋,一共有三張。
“你好嗎?我和你爸都很健康,你不用掛念。”
信的開頭照舊是“生意還不錯”“帶孫子去了‘七五三’[2]祝賀儀式”之類的瑣事。信中提到的生意是指父親經營的面館,孫子則是哥哥的兒子。
信的結尾也照例是“研究生院那邊忙嗎?下次什麽時候回來?有個準日子後就告訴我們一聲”。
光平把信箋裝回信封,放到矮桌上,在榻榻米上仰面躺下。心口變得憋悶起來,就像吃多了油膩食物時的感覺。
研究生院?光平使勁呼了口氣,好像要把體內積存的沉澱物吐出來。兩年後,又該怎麽糊弄過去呢?
到了下午,光平離開公寓,步行十分鐘來到了一家名叫“青木”的咖啡廳。咖啡廳並不算大,只有五張四人桌,墻上還貼著炒飯配咖啡的套餐價目表,很難稱得上是一家雅致的咖啡廳,但還是有幾名客人,他們大概都是來看墻邊書架上的那些漫畫書的。
“你來得正好。”看到光平的身影後,沙緒裏綻開紅唇笑了。她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四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沙緒裏去年從女子高中退學了,此後一直在這家店工作,每天濃妝艷抹,穿著露出大腿的短裙匆忙穿梭於客人之間,似乎也有幾個客人是專門沖著她來的。
“二樓?”光平接過托盤問。
“二樓三杯,三樓一杯。”沙緒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