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場

哈特宅邸

六月六日,星期一,淩晨兩點整

哲瑞·雷恩和布魯諾一走,薩姆巡官就喪失了一大半發脾氣的興味,事實上,他幾乎覺得孤寂起來。滿心滿懷的挫敗感和腦子裏雷恩與布魯諾憂慮的面容,都對提升士氣一點兒幫助也沒有——雖然這種高昂的士氣,即使在薩姆最快樂的時候也極為少見。他不斷地嘆氣,懶洋洋地坐在一把大搖椅裏,抽著從圖書室的雪茄盒裏找到的一支雪茄,不時聽取他手下傳述的一些報告,看著哈特一家遊魂似的在屋裏蕩來蕩去。總而言之,像一個原來非常忙碌的人,突然發現自己無事可做的樣子。

屋子裏反常的安靜,偶爾傑奇和比利的尖叫聲會更加強化這種安靜,他們正在二樓的幼兒房玩耍。其間,之前在後花園的小道上不耐煩地踱著步的約翰·戈姆利,曾經進來找巡官。高個兒的金發年輕人正在氣頭上,他要和康拉德·哈特說話,可是我的天,樓上那個該死的警察竟然不準他進哈特的房間,薩姆巡官到底打算怎樣?薩姆心事重重地垂下眼瞼,盯著他的雪茄煙頭,惡毒地回答“去你的”。他不打算怎樣,哈特必須待在他的房間,不準離開;至於戈姆利先生,他盡可請便,滾蛋。

戈姆利臉漲得通紅,正想回敬幾句,不巧吉爾·哈特和比奇洛律師走進圖書室,只得把話咽了回去。吉爾和比奇洛正在說悄悄話,此刻兩人顯然正處在最愉快的親密時刻。戈姆利先生兩眼冒火,等不及巡官許可便沖出圖書室,又沖出房子,經過比奇洛的身邊時,用他的大手一巴掌打在比奇洛的肩上——這個似乎不怎麽友善的臨別致意,把甜言蜜語正說到一半的比奇洛給嚇得停了嘴,十分認真地喊了一聲:“啊喲!”

吉爾驚呼:“怎麽,這——這可怕的畜生!”五分鐘以後,比奇洛的熱情消退,向吉爾告別,吉爾似乎突然鬧起別扭來了。律師反復地對巡官說,他打算在星期二葬禮以後對哈特家宣讀哈特太太的遺囑,然後就疾步離開了房子。吉爾不高興地哼了一聲,整平衣裙,隨後便察覺到了巡官的目光,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一轉身溜出圖書室上樓了。

這一天過得很沉悶。阿巴克爾太太閑著沒事幹,和一名站崗的刑警鬥起嘴來。一會兒後,傑奇又呼又叫地跑進來,一看到巡官立刻刹住腳步,好像有點兒不好意思,然後又呼叫著跑出去了。芭芭拉·哈特窈窕的身影一度從門前經過,身邊陪著高大嚴肅的家庭教師埃德加·佩裏,兩人談得正歡。

薩姆接二連三地嘆氣。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聽筒,是布魯諾檢察官——有什麽消息嗎?沒有。他掛斷電話,咀嚼著雪茄頭,一會兒後,把帽子往頭上一按,站起來,走出圖書室來到前廳。“要走了嗎,頭兒?”一名刑警問。薩姆想了想,搖搖頭,又回到圖書室等待——等什麽,他一點兒概念也沒有。他走到酒櫃旁,拿出一個棕色的扁瓶子。當他扭開瓶塞,舉起瓶子對著嘴巴時,一時的愉悅感覺淹沒了之前的陰郁。他心滿意足地長飲一大口,最後把瓶子放在旁邊的桌子上,關上酒櫃,嘆著氣坐了下來。

下午五點鐘的時候,電話鈴又響起來。這次是席林法醫,巡官昏黃的眼睛亮起來。“怎麽樣,怎麽樣,醫生?”

“做完了,”席林醫生說,聲音聽起來很疲倦,“之前宣布的死因仍然有效。感謝上帝!曼陀林琴在額頭上的一擊並不足以殺死她,顯然很可能把她嚇壞了。那一驚震懾了心臟,然後她就一命嗚呼了!巡官,也有可能是受擊前一刻的極度驚懼,造成心臟衰竭。再見了,討厭鬼。”

薩姆掛斷電話,悶悶不樂。

七點鐘,大家在隔壁的餐廳吃了一頓乏味的晚餐。心情仍然郁悶的巡官和哈特家的人同桌。康拉德安靜無語,滿臉通紅——他一整個下午都在灌黃湯,此刻兩眼盯著盤子,漫不經心地咀嚼,飯還沒吃完就起身回到他的臨時牢房,一名警察盡職地尾隨而上。馬莎意氣消沉,巡官看出她疲乏的眸子蒙著苦悶。她看她丈夫時眼露驚恐,可是轉向兩個孩子時,又充滿慈愛和堅毅。兩個孩子如常吵鬧,每隔兩分鐘就要被叱責一次。芭芭拉一直在與埃德加·佩裏低聲聊天,佩裏像脫了胎換了骨,兩眼炯炯有神,和女詩人談起現代詩作,仿佛現代詩是他這一生的最愛一般。吉爾兀自悶悶不樂地戳著盤中的食物。阿巴克爾太太擺著一張苦臉,像名女監督一樣站在一邊侍奉眾人,女仆弗吉尼亞則大聲地走進走出、送盤遞杯。整頓飯都沉思不語的薩姆,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地投以懷疑的目光,他最後一個離開餐桌。

晚餐後,特裏維特老船長踩著他的木制義肢進來了,禮貌地和薩姆打了個招呼,徑自上樓去了史密斯小姐的房間,護士在那裏陪寂寞的路易莎吃晚餐。特裏維特船長待了半個小時,就下樓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