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後疑雲(第3/22頁)

很快,他的腳趾便踢到硬物,火折子上的苗頭愈來愈低,快要燒盡,他吹滅它,又拿出一根來。磷硝與空氣摩擦後發出刺鼻的氣味,這氣味幾天都洗不掉,只能拿薔薇粉來掩蓋。他緊張得快要嘔吐,遠比在保警隊裏受缺水的折磨要深,心臟在胸腔裏發出震耳欲聾的脈動。火折子灼熱的光照在硬物上,原來是一級台階,往上還有許多的台階,一層層往上,仿佛直通天界。他踏上第一步時,台階回以沉悶的呻吟,是木板,他拾級而上,已顧不得火折子舔到指尖的疼痛,也未曾想過自己如何回去,只考慮眼前的光明……

2

簡爺原名簡政良,之所以被稱為“爺”,兼因年長,資歷豐厚,系青雲鎮最早一批跟黃天鳴做生意的養蠶戶。他從不販濕蠶,均是自行烘幹之後拿出來的,絲質飽滿滑潤,一看便知蠶寶寶必是經過精心養護的。所以鎮上的人都曉得,簡爺掙的是“良心錢”,他手頭寬裕,誰也不會講半句閑話,哪怕這些錢多半都在風月樓花銷掉了,都是理直氣壯的。到老都是單身,偶爾在外頭找個把野草閑花也算正常。

所以簡爺每逢月頭月尾,都會去荒唐書鋪背面的殺豬弄轉悠。雖年齡六十有九,他依然頭發烏黑,眼明心亮,身材健碩,挑一擔水能臉不紅氣不喘地走上十裏地。也正因如此,作為男人最基本的欲求也沒在他身上斷過档,他還是會大搖大擺地走近弄裏那些神秘兮兮的小窗,往那木格子上敲兩下,通常會有個老婆子將窗支起,皺著一張臉笑道:“簡爺,今朝有新貨,來試試看哇?”他對暗娼其實也挑剔得緊,花五塊錢,非要耍出五十塊的效果。

但光顧殺豬弄亦只是權宜之計,心裏惦記的自然還是風月樓這個“銷金窟”,那裏的姑娘就算姿色平平,卻都懂煙視媚行,房術也要高明許多,急緩有致,很會吊人胃口;不像殺豬弄的下等貨,拿了錢就只求速戰速決,稍微拖一點時間便甩臉子。雖然好色,簡爺卻還是個有計劃有節制的人,每個月的用度一分一厘都是打算好的,從不亂花,這是注定要孤獨終老的男人必要的準備。杜春曉曾給簡爺算過命,講他是老而彌堅,有享不盡的後福。他從此便識破這姑娘的假把戲,再不理了。有些人的往去宛若蓮子,都是積在心裏的苦,天真稚嫩的後輩又怎麽看得出來?無非人雲亦雲罷了。

所以簡爺不信命,只信自己。而這份自信,是被一個叫桃枝的妓女打碎的。

原本,簡爺到風月樓快活,老鴇都是又敬又嫌,敬的是他“德高望重”,嫌的是他為人吝嗇。所以酒菜都不敢多備,只收行價,雖覺得腥氣,好歹他從不賒賬,倒也清爽。原本簡爺在風月樓的相好珍珠突然有一天和客人打起來,拿碎酒盅子刺了人家的臉,被老鴇關在柴房裏反省,所以他只得換人。老鴇叫了幾個姑娘過來,他看了一圈都不滿意,只說還要再挑。老鴇有些不樂意,當下冒出幾句刁話來,意思是這點錢就只能選這些貨色,難不成還要黃花閨女或者紅牌呀。這下觸了簡爺的心筋,當即拿出一疊鈔票往桌上一摔,吼道:“把你們最紅的姑娘叫來!”

說到底,他還是個不知行情的主,連過夜費都說不出準數,這把錢摔出去自然要遭恥笑,所幸老鴇還算口下留情,便命人去把桃枝叫出來。誰知桃枝早被黃慕雲寵壞了,哪裏肯去,老鴇少不得私下勸她,說不過是個老人,那玩意兒還不知有沒有用場,不過順著他的意假做一番就糊弄過去了。桃枝這才勉強同意,口脂都不補一層便下來招呼了。

簡爺冷冷朝桃枝看了一眼,便對老鴇發難:“就這種貨色也敢給我?”

桃枝厚著臉皮坐下,只是笑,怕稍露一點兒不滿又得挨頓打。老鴇這才尖聲道:“簡爺,也不過才看了人家一層外皮兒,又沒驗過裏頭,怎就知道是什麽貨色?”

他皺著眉頭又打量桃枝一番,還是半信半疑。

老鴇忙將嘴貼到他耳根上,悄悄道:“知道這是誰嗎?黃家二少爺的心頭肉!抽這會兒空子留給您的一口好菜,您還擺譜不吃?”

“黃家”二字灌進耳朵裏,他頓時百感交集,精神也來了,身子不由顫了一下,眼睛都發出綠光。老鴇只當他是中意了,便讓桃枝扶他入房。

簡政良坐在桃枝床上,讓她一件件脫得精光,邊看邊不住冷笑:“哼!哈哈!沒想到我一把年紀,還能玩黃天鳴兒子的女人!”

桃枝將身體打開,接納他沖撞的辰光,方知上了老鴇的當,壓在上頭的男子雖然面頰上生了老人斑,還散出一股典型的老人臭,做那種事卻勇猛如壯年,竟比黃慕雲還弄得舒服一些。

雖說“婊子無情”,卻多少還是有點念及快感,所以桃枝當晚便主動邀簡爺留宿,沒加一個子,倒是簡爺覺得過意不去,翌日晌午還是多塞她三十塊。這一來二去,桃枝便多了一個老主顧,幹這行的,腳踏幾只船非但沒有羞恥,還值得拿出來炫耀。於是很快,風月樓幾個姐妹都笑她“老少通吃”,靈動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