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位之塔(第4/24頁)

“雪兒真的死了?”

一曲演畢,黃夢清拿起架上的紅酒啜了一口,發出享受的嘆息,瞬間暴露某種奢華嬌媚的氣質,系受過高等教育的貴族才具備的。那份難得的雍容,竟彌補了她外貌的缺陷,將她調整成一位極富魅力的千金小姐。

“是。”杜亮答得簡單幹脆。

“屍體在哪兒?我去看看。”

“大小姐,那丫頭的死狀有些……還是別去了,到時嚇著您了,我可不好向老爺交代。”

杜亮的顧慮是對的,應該沒有哪個女人看到如此血腥的屍首還能保持鎮定的。

黃夢清亦不再堅持,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對著窗外漸止的雨滴深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從空氣裏嗅出那丫鬟慘烈的死狀。

“大小姐,我們是來向您了解情況的。”李隊長秉性直率,平素最煩附庸風雅,所以對黃夢清彈鋼琴的架勢反感透頂。他只想快點了解一些情況,然後回家把身上的濕衣服烘幹,舒舒服服睡覺。

“你又是誰?”黃夢清的個性果然與她的琴藝一樣臭。

“這位是我們鎮上保警隊的李大隊長,負責調查這起命案。”夏冰唯恐氣氛僵住,忙搶過話頭,“想問問黃小姐,您最後見到雪兒是什麽時候?”

黃夢清剛要開口,門外卻傳來一陣亂響,只見一個腰圓體闊的胖丫頭咚咚咚跑進來,喘氣道:“小姐,大太太來了!”

話音未落,一位穿黑旗袍的中年婦人已擡頭挺胸入室,跟在她後邊的丫頭渾身稀濕,正忙著收起剛剛替主人遮雨的湖綠色滾金邊綢傘。

那婦人雖看上去已過不惑之年,卻保養得極好,皮膚比黃夢清還白皙些,亦是窄額鳳目,唇角生一顆細痣;腦後梳起碩大的發鬏,斜插一支金貴的紅瑪瑙簪子。看神情像是很不高興,氣焰也囂張。

“夢清,剛剛聽老杜說你房裏的人出事兒了?”她顯然眼裏沒保警隊的那些人,一雙眼只看著自己的女兒。

大太太孟卓瑤系黃天鳴的原配夫人,據說是與丈夫共過患難的,吃得起苦,手段又強悍,系惹不起的胭脂虎。

“娘,我沒事的。”

“嚇著沒?”孟卓瑤一把抓起黃夢清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臉色瞬間柔和了許多,“我早說那丫頭一臉狐媚相,早晚要出事兒的,當初就該狠下心把她攆出去。”

黃夢清竟向母親嫣然一笑,說道:“人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麽?”

“自然是要說的!”孟卓瑤嗓門不禁高了,“就說咱們不該太菩薩心腸,惹得這一身臊。過幾天就要祭祖了,你看多不吉利!”

“娘,你安心先回去,我跟保警隊的人談談,死人的事兒總不能當沒發生。你早些歇息,明兒我過來跟您詳說祭祖的事兒。”黃夢清半哄半勸的,將母親扶至門口。丫頭站在門檻外頭候著,忙將傘撐起來。此時黃孟兩人細長的單眼皮挨得極近,果然是對氣韻相似、外貌無比貼合的母女,雖然傲慢得有些讓人生氣。

孟卓瑤走後,夏冰依然想繼續剛才的問題:“黃小姐,請問您最後見到死者是什麽時候?”

黃夢清折回鋼琴旁,坐下,在琴鍵上滑了幾下,指尖流出刺耳的碎音,隨後擡頭笑道:“兩個鐘頭之前吧。”

“當時是什麽情況?”

“當時……”她刻意頓了一下,回道,“她靠著庭院裏的老井坐著,肚子像被掏空了,流了很多血。”

夏冰驚道:“那麽說,是您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黃夢清點頭的姿態極為優雅,屋外突然電閃雷鳴,將她那張平庸的面孔照得雪亮。

夏冰腦中浮現出喬副隊長評價黃家人的四個字:高貴冷血。

3

杜春曉這幾日開心得夢裏都會笑醒,因生意太好。自打那絕世美人兒光顧之後,又來了三個姑娘,姿色雖都不如頭一位,卻也是出手闊綽,也是問些姻緣、財運之類的東西。雖說算的平常,杜春曉還是樂開了花兒,起碼下半個月都可以去鮮香樓吃好的,免得被陽春面“纏身”了。據杜春曉的推斷,這三位姑娘均系“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臉上都撲了厚厚的香粉,梳著與那美人一樣的發辮,甚至連耳邊那只銀發夾子的款式也是一樣。尤其最後來的那位,生得五大三粗,胳膊足抵得過杜春曉的小腿肚子,還滿面紅雲地詢問幾時能找到好婆家,令她不由心生惡毒。明明未來牌翻了張光明向上的正位命運之輪,按原意該解作客人有命中注定的好姻緣,卻告知對方:“不太妙,恐這一世是難有花好月圓的辰光了,你看這命運之輪,分明是講你還得投胎到下輩子才輪得到。”一番話,硬生生把那胖姑娘給嚇哭了。

關乎杜春曉的說壞不說好的毛病,夏冰已不知批鬥了她幾回,叫她占蔔也得留幾分余地,否則真讓人鉆進死胡同,搞出事情來就不好了。杜春曉是不理的,自顧自下咒一般給來客“指點迷津”,她的想法是探索人性迷失之極限,錢與口碑都是次要的。於是二人少不得吵架這一出,都是自恃清高的主,互相都不肯認錯,不過無論言語沖突有多激烈,最先閉口休戰的那一位總是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