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位之塔(第3/24頁)

屍首被擡進庭院旁邊的一間柴房,平放在木床板上之後,夏冰方看清死者是個女人。稀濕的頭發胡亂散在腦後,一張素白面孔上,那對大如深淵的眼睛還是半睜著的,似乎恨不能爬起來與保警隊一道去尋找真兇。

夏冰拼命忍著吐,看李隊長在那裏翻查屍首。小鎮上案子少,隊裏自然也沒幾個人,所以李隊長還要兼任仵作。那執油紙傘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也已站在柴房內,冷眼旁觀他們的舉動。

“雖然肚子上被挖了洞,可死因卻是勒斃啊。”李隊長解開死者的衣領扣子,脖頸處果真有一圈烏青血痕,“可認得她是誰?”

中年男子知李隊長是在問他,便語氣平板地答道:“好像是大小姐房裏的丫頭,叫雪兒,前年剛送進來的。”

“您又是哪位?”喬副隊長脾氣有些火爆,與李隊長穩重內斂的做派對比鮮明,因此兩人出來辦案審犯人,都是前者唱紅臉,後者唱白臉,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杜亮,這兒的管家。”

這名字一下勾起夏冰的回憶,早前聽杜春曉講過自己有個叔叔在有錢人家當大總管,威風得不得了,具體那“有錢人家”姓甚名誰,她卻含含糊糊不講出來。算來算去,青雲鎮也只有經營綢緞生意的黃家算得上不折不扣地金玉滿堂。青雲鎮原本是個民風懶散的荒鎮,誰知竟出了黃天鳴這麽號人物,頭腦聰明,精於算計,眼光與膽識亦較常人要卓越許多,一下便看中小鎮邊郊那幾百畝桑樹田,種桑必定養蠶,養蠶便可織綢。他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養蠶戶,把繭子低價賣給外省來的紡織廠,而是和外省人公然叫板,開出雙倍價格搶回蠶繭,並招了一批鎮上的閑散人來做工,因此那年春繭上市之後,很快便發了筆橫財。

黃家大宅院與天韻綢莊連在一道,建於鎮東最繁華的魚塘街。雖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的地界,黃家人除了必要的應酬外,卻鮮少出門。從老爺到下人,行事都低調得很,與他們在青雲鎮的顯赫地位極不相稱。喬副隊長的老婆是按摩師傅,因被請去給黃家大太太松過幾次筋骨,所以多少還有些了解裏頭的情況,喬副隊長用四字形容過黃家的人:高貴冷血。夏冰至今不明白“高貴”與“冷血”兩個詞如何能拼湊到一起,根本是完全不搭調的嘛!所幸這回借處理命案的時機,總算可以堂堂正正進這大戶人家“參觀”,可惜出來接待的竟只有一個大管家。

“我們能見見黃老爺嗎?”

李隊長提出的要求很合理,府上死了人,自然要跟主人家了解情況,誰知杜亮的回復出乎意料,只說:“老爺最近身體抱恙,不便見客。”

“我們不是客人,是來查案的,查府上有人被殺的案!”喬副隊長即刻像被點燃的爆竹。

杜亮只是弓著身子,訕笑道:“老爺吩咐過啦,幾位爺有什麽需要盡管提,我們能幫則幫,雪兒這丫頭來的時間短,老爺哪裏能對她有印象?所以就不必打擾了。幾位爺若想知道些什麽,直接問我就是了,我是在下人房裏待慣了的,他們的事兒多半還知道一些。能在咱們幾個中間解決的事兒,就不必勞煩老爺太太們了吧。”

言下之意,死的只是個下人,在黃家人眼裏算不得什麽,只要盡快把屍首擡出去,解決她的身後事兒,抓不抓到真兇都不重要。夏冰終於見識到富貴人家的冷漠與傲慢,死個丫鬟好比死了條狗,只需安排另一條“狗”去應付便夠了。

“杜大管家這話講得可就不對了,不管怎麽說,府上出了命案,說明這裏不安全,今天死的是個下人,明兒可不保證黃家老爺太太們不受牽連啊!你現在這麽阻著攔著,到時候出大事兒了,你可擔當得起?”

杜亮沉默片刻,眼角竟擠出一絲冷笑:“自然擔當得起,若不敢擔當,在下也就不站在這兒招呼各位了。”

這一句倒讓夏冰對杜亮刮目相看,不禁感慨此人與杜春曉果然是有血脈淵源的,連那股吃軟不吃硬的倔強都一模一樣。

“死者是大小姐房裏的丫頭吧,我們能見見大小姐嗎?她可能是雪兒遭遇兇手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

夏冰的提議有些冒失,卻不無道理,杜亮沒有拒絕的理由。

見到黃夢清的時候,她正坐在一架鋼琴旁邊忘情彈奏,琴架上擺著的一只圓口高腳杯裏裝了淺淺一汪紅酒。夏冰平素也喜歡收集西洋樂唱片,所以尚辨別得出大小姐拙劣的技巧,只好皺著眉,也不敢打斷,忍受著毫無生氣的音符。音符與嘈雜的雨聲混雜起來,折磨他的耳膜。而且這位大小姐也並不怎麽漂亮,細眉細眼的,一束燙卷發用手絹紮住,穿硬綢背心配長褲,白襯衫領口與袖子上的花邊倒是很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