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位之塔(第2/24頁)

少女搖了搖頭,拿眼睛盯住桌上翻開的那張死神牌,笑道:“想請杜小姐給算一算。”

“價錢你知道的?”杜春曉目前最關心的還有這個,連續十天都用陽春面打發肚皮的日子她實在是受夠了。

“知道,您就幫我算一算吧。”她果真是懂規矩的,當即從懷裏掏出裹帕,解開,數了十個銀洋給杜春曉。

“要算什麽?”杜春曉終於眉開眼笑,叮叮咣咣地把銀洋擼進抽屜內,“不過先說好了,算不準不退錢的,我時常算不準的,沒砸了招牌那是運氣。待會兒講於你聽的話,可別太當真。”

杜春曉喜歡在開工之前摸摸客人的底細,倘若把醜話講在前頭了,對方還樂意挨宰的話,其焦慮和迷茫的程度可見一斑。眼前這位絕世美人兒便是典型,盡管心裏惶惶不安,卻極度扭捏,壓抑得很。

“沒關系的。”美人輕聲道,“知道您的本事才來的,再說大小姐……”

“要算些什麽?說些細的。”她只當沒聽見“大小姐”三個字,一副只顧做生意的樣子。

“算姻緣。”

這個話從美人口裏講出來,實是有些奇怪的,依她的生相,只要頭腦稍清醒一點兒,便能找到好婆家,享一世富貴,哪裏還需到這裏來問神靈,所以杜春曉只能嘆紅顏易“蠢”。於是她讓美人洗了牌,便擺起陣來。

過去牌:正位的戀人。

杜春曉脫口而出的一番說辭,是美人進門時便想好的:“看起來,姑娘也是癡情種,裙下之臣無數,然而姑娘卻把一腔熱情賦予一人身上,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這麽有福。”

這是廢話,天底下哪個美人不是享有這樣的權力?看她清清爽爽的額角與幾近透明的眼波,便知其單純執著。

現狀牌:逆位的宗教與逆位的正義。

“哎呀呀……”杜春曉裝腔作勢地尖叫一聲,美人神色即刻緊張起來,“姑娘如今這段姻緣太過兇險,您瞧啊,宗教逆位,可說是您離經叛道,走了一條歧路;正義逆位,這感情就更見不得光了,非正常,更非正義呀。”

“接下來呢?”美人竭力控制住神色,顯得從容鎮定,甚至笑了一下,以暗示杜春曉算得不準。

未來牌:正位的惡魔。

杜春曉突然逼近美人,將摻有煙味的呼吸貼近她的耳垂,說道:“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姑娘的夢再不醒,恐怕事情就得到不可收場的地步。原本已是寄人籬下的身份,何必再讓自己多受一層苦呢?”

“你怎知我就是寄人籬下的命?”

杜春曉笑而不答,這還看不出來麽?眼前的客人雖是水蔥般細嫩的長相,十個手指甲卻剪得光禿禿的,一看便是要做事的。何況挑的時辰也巧,多半是大戶人家的主人剛洗漱過後睡下的當口,下人可以趁機偷閑一刻半刻的。

美人終於寒下臉來,一聲不響地起身,走出鋪子,那豐腴妙曼的背影漸漸被暮色吸入。

杜春曉收好牌,點一支煙,深深吸進肺腑,裊裊煙霧,熏染了紅木架子上泛黃的書頁……

“不祥啊,還真是不祥……”她看著猩紅的煙頭,喃喃自語。

2

夏冰最厭倦夏季,他是正月裏生的人,抗寒怯熱,但不是胖子,身材細得像竹竿,戴一副黑圓框眼鏡兒,頭發梳成時髦的中分,一派文弱書生的氣勢,講自己是警察都無人肯信,所以從小就被人取笑說和杜春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語成真,只要杜曉春不嫁,夏冰便至今也沒有娶妻,爹娘跟他吵過不知多少回。有一回去相親,他當面便回絕了人家,夏母為此絕食了整三日,事後他也沒有怎樣,依舊每天樂呵呵地去保警隊報到。

被叫去天韻綢莊辦案那天,正落雷陣雨,夏冰兩只腳都被水捂著,走起來撲哧作響。趕到綢莊的時候,臉上糊滿雨珠,已睜不開眼。只依稀聽得隊長李常登的大嗓門兒叫得震天響,竟蓋過那巨大的雨聲去了。

“小夏,趕緊過來,把死人擡裏邊去!”

李隊長指的死人,正挨著天韻綢莊後庭院裏的井沿上坐著,因全身被粗井繩拴綁,副隊長與兩名警察已在那裏費力解了半日。夏冰前腳剛踏進案發現場,他們後腳便要擡屍。

“看著點兒鞋!”副隊長身上的雨衣早已不頂用,眯著眼沖夏冰大吼。

夏冰急忙擼一把打在眼睛上的水,再看看腳底,發現自己竟站在一汪血紅裏。那血分明是從屍首的腰腹部流出來的,分不清性別的死人中間被挖開了一個洞,大概腸子都被雨沖出來了,流得滿地都是。他不由退後了一步,看到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執著把油紙傘站在不遠處看著,面部僵硬,像是靈魂早已出竅。李隊長此時又催促起來,夏冰只得咬牙切齒地跑到井邊,幫副隊長喬越龍擡起那死人,那血洞因受外力拉扯,變得愈發地大,幾塊大小不一的碎肉落到地上,又與雨水匯成血流,在眾人腳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