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逆位之塔(第5/24頁)

“像你這樣的書呆子,去做警察已是老天爺瞎眼,還來這兒跟我念‘道德經’呢?趁早歇菜,去黃家綢莊裏做繡娘,還適合些。”這回杜春曉奚落夏冰的時候,他正握著一個雞毛撣子清理書架,另一只手還捂著口鼻,以免被灰塵嗆住。

“杜神婆!”想是杜春曉的話太過難聽,他到底熬不住了,將雞毛撣子往胳肢窩裏一夾,推了推眼鏡說道,“我告訴你,你甭在這兒給我得意,小爺我這幾天煩著呢!知道黃家出了命案沒?”

杜春曉也不搭理,只趴在桌子上玩弄自己的頭發。

“沒想到青雲鎮這麽太平的地方,還會出兇案呢。李隊長說他在保警隊幹了三十年了,也是頭一回碰上。”

聽夏冰那一番天真話,杜春曉不禁啞然失笑,這笨蛋哪裏知道鎮河裏已填了多少冤魂呢!正想借機刺他幾聲,卻被書鋪外一記粗魯的吆喝震斷。

“小子,快出來!”

“做什麽?”夏冰把雞毛撣子敲在櫃台上,羽毛上的蓬塵噴了杜春曉一臉。

“趕緊跟我去黃家,又出人命了!”喬副隊長說話又急又快。

夏冰也不回應,趕快跟著喬副隊長直奔魚塘街而去。

杜春曉有氣無力地整理被雞毛撣子打亂的塔羅牌,見一張背著面落在磚地上,撿起來一看,是戰車,心裏不由“咯噔”一下,腦中浮現那美艷得過些悚人的問蔔客。

“真奇怪啊……”她笑著將散牌合到一起,書鋪內回蕩著西洋鐘單調刻板的走音。

黃夢清已整一個月沒踏出家門,不僅是她,母親、二姨娘和三姨娘,乃至弟弟妹妹們,亦都悶在屋裏動彈不得。每飲一次老媽子泡的白片,黃夢清便想念起雪兒來。那丫頭不算勤快,頂嘴的次數也多,然而笑靨鮮甜如蜜,無論男女都要被她迷醉,所以母親討厭這樣天仙般的人物,亦不是沒有道理——三姨娘張艷萍便是仗著一副美貌,從端茶遞水的下人搖身一變成了主子。

黃家的人被老爺勒令不準出門,夢清也不敢有異議,算上胖丫頭敏慧,這裏已死了四個人了,均是直接伺候主子的大丫鬟。

想到這一層,她便不由得又置身於那個燥熱不安的午夜。因皮膚蒸得油汗淋淋,她只套了件薄如蟬翼的小衣,赤足踏在後院潮濕的青苔上,偶爾幾絲微風由耳畔掃過,攜一縷金銀花的芬芳。氣溫高得不可思議,頭頂一輪圓月邊緣竟泛起紅光,於是她疾步走向井邊,思慕井水沁入腳心的清涼。可井邊已坐著一個人,鮮熱的腥氣由那人身上散出,正濃濃向她撲來。她只當是哪個丫頭在這裏等著和野男人鬼混,就偏要走過去拆穿。還未挨近,腳底便打了滑,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待撐坐起來,褲腳管和手心板都是紅的。雪兒半睜著眼,正冷冷盯著自己的主子,那死氣沉沉的目光化作淚珠,打在黃夢清的面頰上,隨一聲雷鳴,雨點劈頭蓋臉打下來,把她澆透……

七日後,二姨娘蘇巧梅房裏翠枝的屍首躺在一簇殷艷的夾竹桃下,肚子也被切去一大塊,露出空蕩蕩的腹腔,身下一片亂紅,分不清是血是花。服侍三姨娘的碧仙死得最蹊蹺,竟是吊在院中最大的月桂樹底下,被掏空的腹部拉得扭曲變長,搞得入殮師都不知怎麽把屍首還原,以便入棺。慧敏傻人傻福,總算是死在床上,她平素霸道慣了,一人占一間睡房,這才讓殺手有機可乘,屍體被發現的時候身上沾滿了糕餅屑,腹部也難以幸免地毀爛了。

四件血案接連發生,鬧得人心惶惶,大家都講黃府被妖邪入侵,劫數不斷。老爺只得命人把井封了,月桂也砍得只剩淺淺露出泥地的一片樹樁。蘇巧梅更是出格,聽信一個道士的蠱惑,竟在院中開壇作法,搞了整整一十四天。炎夏的熱氣加上香燭煙熏火燎,空氣裏的臭味讓人受不了,到前頭的客廳裏吃飯都得繞開院子走。

黃夢清自然吃不消這樣風聲鶴唳的境況,何況長久禁足,心頭早已生出荒草來了,和幾個弟妹嬉鬧打牌已覺無聊,便找在這裏追尋線索的夏冰說話。

“這麽多天了,死了一個又一個,你們警察到底是抓不抓得到人呢?”

夏冰擦了一下鼻尖的浮油,正色道:“這案子很嚴重,已驚動縣裏的人了,不過李隊長說了,咱們得自己尋找線索破案,不能輸給外頭的人!”

“這案子要破啊,恐怕你們還得找一個人來。”黃夢清也是怯熱的人,將手中的檀香扇搖得飛快。

“找誰?可別再請和尚道士了,只會嚇唬人,如今要講科學。”夏冰撇著嘴指指庭院裏未打掃幹凈的紙錢燭油,他的“單純病”一犯,臉上就會浮起兩塊紅暈,像個面黃肌瘦的孩子。

黃夢清也不爭辯,只拿出一件東西放進夏冰手裏,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去把那書鋪的懶惰老板娘找來,就說是替黃家的人算算吉兇。她若不肯,把這個給她,這點事兒辦不好,回來仔細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