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槍聲撕裂了遠處的牧場,巨響回蕩在燥熱的空氣中。余音未消,第二聲槍響又爆發了。福克呆呆地站在格雷琴家的車道上,一只手僵硬地懸在半空中。他本來正要關車門,聽到槍聲卻突然愣住了。

他的腦海中閃過了漢德勒家裏那擦洗一凈的門廳和染滿鮮血的地毯,還有一個金發的女人倒在地上,但這一回不是凱倫,而是格雷琴。

又一聲炸裂般的槍響傳來,福克回過神來,奮力朝發出聲音的牧場跑去。他拼命追尋著聲音的來源,但是整片土地上都是回聲,根本無法分辨方位。他瘋狂地掃視著地平線,雙眼在強光的刺激下盈滿了淚水,雖然四處張望,卻什麽都看不見。

終於,他發現了她。她身上穿著卡其色短褲和黃色襯衣,在草色暗淡的牧場上幾乎成了隱形人。他立刻在原地停住動作,先是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又感到一陣尷尬。格雷琴扭過頭來,盯著他看了片刻,然後把獵槍扛在肩上,舉起手揮了揮。他希望她沒有看到自己狂奔的傻樣子。她邁開腳步,穿過牧場朝他走來。

“嘿,你來得好快呀!”她喊道,一副粉紅色的耳罩掛在脖子上。

“我希望沒有打擾到你,”剛才,他在墓園外給她打了電話,“我覺得自己現在需要見見友好的面孔。”

“沒事,我很開心能見到你。再過一個小時,我才去接拉奇放學呢。”

福克環顧周圍,花了點兒時間讓呼吸平穩下來:“你這裏真是個好地方。”

“謝啦,那些野兔似乎也這麽想。”她轉過身去,回首沖他點了點頭,“今天收工前,我還得再打上幾只。來吧,你可以當我的偵察員。”

他跟著她穿過牧場,來到她放工具袋的地方。她在袋子裏翻找了一下,掏出了另一副耳罩,然後又伸手進去,拿出了一盒子彈。溫徹斯特牌。不是在漢德勒一家三口的屍體上發現的雷明頓子彈,福克無意識地想道。他安下心來,轉念卻又為自己的警惕而感到內疚。格雷琴打開獵槍的槍管,上了一輪子彈。

“兔子窩在那邊。”她在刺目的陽光下眯著眼,擡手示意了一下,“如果你看到了野兔,就指一下。”

福克戴上耳罩,一切都變得沉悶而模糊,就像在水下一樣。他看到桉樹在大風中無聲地搖晃,自己體內的動靜卻變響了。脈搏跳動的聲音、牙齒輕碰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盯著兔子窩周圍的區域,有很長一段時間毫無異動。突然,有一個小小的身影掠過,他剛要擡手指給格雷琴看,她已經端起獵槍,閉上了一只眼睛。她瞄準目標,槍口循著兔子奔跑的軌跡平穩地劃了一個弧。一聲悶響傳來,驚飛了旁邊樹上的一群鳳頭鸚鵡。

“太好啦,我估計應該打中了!”說著,她摘下了耳罩,大步跨過牧場,彎下腰查看,卡其色的短褲繃緊了。片刻之後,她得意揚揚地直起身來,手中提著一只軟綿綿的野兔。

“好槍法。”他說。

“你想試試嗎?”

其實福克不太想試,自從少年時代以後,他就再也沒打過野兔了。但是她已經把獵槍遞了過來,於是他聳了聳肩。

“好吧。”

他接過了熱乎乎的武器。

“你知道怎麽打吧。”格雷琴說完,便擡手把他的耳罩調整了一下。她的指尖碰到了福克的脖子,令他覺得有些刺癢。他微微低頭,眯起眼睛看向兔窩。草地間滲了一攤血,他想起了比利·漢德勒在地毯上留下的痕跡,覺得不寒而栗,頓時不想開槍了。忽然,前方竄過一個小點兒。

格雷琴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肩膀,擡手指了一下。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她又碰了碰他的胳膊,“怎麽了?”他看到她的口型在說,“就在那兒。”

他放低獵槍,摘下了耳罩。

“抱歉,”他說,“過去太久了,有些生疏。”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說得對。”她拍了拍他的胳膊,拿走獵槍,“但是,無論如何我都得開槍,你明白嗎?我不能讓它們在地裏胡鬧。”

她舉起槍,穩穩地瞄準了片刻,然後開火。

不用上前去看,福克就知道,她又打中了。

回到屋裏,格雷琴把攤在廚房飯桌上的紙張都斂放在一起。

“你就把這兒當成自己家,千萬別客氣。唉,桌子上都亂套了。”說著,她把一壺冰水放在了剛剛騰出空來的飯桌上,“為了解決資金問題,我在幫學校董事會填表,向慈善基金會之類的機構申請撥款。我一直想著再上克羅斯列基金會那兒碰碰運氣,斯科特覺得他們不會給錢,這樣只是浪費時間,但我還是想試試,說不定今年能選上呢,那明年就有錢了。可問題是,不管哪個基金會,在給錢之前都要我們先提供所有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