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黑狐狸 第十六章

在衙院裏停著三項大官轎,一群丫環正忙碌著給轎裏加錦緞套墊,放茶盤果品。墻角蹲著二十四名等候擡轎的伺役,一式寬襟通袖鑲紅邊印字衫褂,腰間系一條下垂金黃流蘇的大紅寬帶,綁腿麻鞋,甚是利爽。大門內已備下許多燈籠和“回避”、“肅靜”的牙牌,燈籠上貼有“金華縣正堂”大金字樣。客人們早已穿戴齊整,齊集在花園裏等候了。

羅縣令見客人全到了,便吩咐行役掀開轎簾伺候客人上轎。

這時如意法師上前對羅縣令說:“羅大人。我將我的大紅袈裟忘在敏悟寺了,此刻得先往寺裏取去。諸位客人先上轎,貧僧自有腳力,隨後便到。”

羅縣令躊躇為難。如意法師又說:“雙龍山的路我很熟,我的一個師兄原在那山上的玉壺寺裏住持。羅大人,記得貧僧不止一次說過,萬萬不要為貧僧備車轎坐騎。”說著便提起禪杖褡褳飛步先出了縣衙大門。

(住持:中國佛教寺院或道教教觀的主持者。一—譯者注)

“既然如意大師父執意步行,那麽我的那頂小轎也可不啟用了。邵大人、張大人上第一項轎,玉蘭小姐偕拙荊坐第二頂轎,狄年兄與小弟坐第三頁。扈從行列,一應雜役騎馬跟隨,不得有誤。”

須臾,車轎人馬啟動,軍樂喝道,牙仗兩列分開,三項官轎搖曳出了金華縣正堂大門。前遮後擁,浩浩蕩蕩,旌旗舒卷,矛戈耀日。扈從馬騎皆披紅垂綠,官府儀仗煞是威風。路上百姓紛紛躲路而行,莫敢仰視。

金華縣衙去雙龍山翠玉崖尚有十五裏山路,狄公兀自坐定,正想閉目養神,羅應元開言道:“年兄拜托之事,小弟已打問清楚了。甲戌二月莫將軍被正法之時,邵大人當時正是金華刺史。欽差來婺,便駐蹕在刺史的府邸,兩人極是親熱。刺史備知九太子黨羽詳情,—一指點,欽差大人毫不費力很快剪除逆黨,整新了綱紀。張大人當時亦在金華,他的幾個莊園也發生了騷亂,他正匆匆從京師趕來調解,年兄可知這金華附近東陽、義鳥一帶的良田幾乎有一半是張大人家的。如意法師偏巧當年也在金華,就在他剛才說的那個玉壺寺裏講經。至於玉蘭小姐白鷺觀事發之際,卻不知他們三人在不在新安了。年兄已將黑狐祠的女巫帶來縣衙了?”

(蹕:讀‘必’;:駐蹕:指帝王出行沿途暫住。——華生工作室注)

“噢,她已死了,正在南門外焚燒。說是得了狂癲之疾,不可救藥了。我猜來這病根當是狐狸所染,她與狐狸廝混在一處,哪能不出意外?那天我見她時已是病勢垂危了。”

“卻原來如此,可憐見地的小女巫!”羅縣令也動了惻隱之情。

狄公又道:“我本來深寄望於朱紅,指著她來辨認出她的生身父親,現在此路已斷絕.但我深信這兇手,一定在你的客人行列裏。這人不但當年寫匿名信告發了莫將軍,現在殺了宋一文,又殺了小鳳凰,我甚至又想到暗害玉蘭的那封匿名信也是此人幹的勾當.羅相公不妨回想一下,關鍵一點便是小鳳凰那夭去黑狐祠看朱紅的路上正撞見從黑狐祠出來的朱紅的父親。當時小鳳凰沒有深思,只感到好奇,後來,也就是昨天,當小鳳凰在縣衙拜見二位客人時一眼便認出了他。正是這樣,小鳳凰才突然想到要放棄《紫雲鳳凰》而改跳《黑狐曲》。小鳳凰當時想借《黑狐曲》打動朱紅的父親,獵取好感,二來也不無要挾朱紅父親的意思。舞蹈完了,她會要求朱紅的父親舉薦她去長安教坊司。她原是一個一心要出人頭地的姑娘,這正是她千載難逢的好機遇。然而她並沒識透朱紅父親的蛇蠍肝腸,更不知《黑狐曲》背後隱藏有如此奧妙復雜的內情。外人只知是《黑狐曲》不祥,果然喪了她的性命,其實小鳳凰正是太天真了點。也怪她生性太奇倔,究竟不得善終。”

狄公斟了一盅茶,呷了一口又繼續說道:“至於宋秀才,他父親被斬首時他才是五歲的孩提,當時即被一個遠房的舅父帶往京師去了。他得到了什麽材料能洗刷他父親的罪名,我們不得而知。但他母親曾經通奸之事,我猜來他是略知些底蘊的。他那遠房舅父一定後來告訴了他母親的真正死因。他來金華不敢拜認他的姨母,正是說明他心中有愧。他一定從某種跡象或傳聞裏探知朱紅是他母親的私生女,所以他來金華與朱紅接上了頭探聽虛實。一面又去縣學書庫查閱當年定案的備細本末,找出破綻,準備翻案。與自己父親來往之事朱紅不便說與宋一文聽,而她卻告訴了父親宋一文來金華企圖翻案復仇之事,並又說出了宋一文租賃孟家後院的住址。朱紅的父親怕當年醜史敗露,先動手殺了宋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