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湖濱案 第十四章(第2/3頁)

“江幼璧,新婚之夜你的行止實也荒唐愚蠢,有違民法條例。本擬責罰三十板,只是本縣念你孝友天性,心存善根,又備受黑和尚荼毒,姑且寬饒一回。令尊如今正悲慟欲絕,又被你嶽丈劉飛波告到縣衙,陷入官司,平添萬種焦慮。——那日你逃回家中,後菜園窗口看到的閻君正是本縣。當時在現場查勘,只見你的黑影一閃便逃之夭夭。本縣不妨告訴你,你娘子劉月娥的屍身已失蹤了,衙門正在盡力尋找。待找到時,再行厚葬。你須捧牌位,切不可再逃了。”

江幼璧聽得月娥屍身失蹤,驀地一驚。悲從中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滴個不停。

“本縣還有一句話問你,除是令尊外,還有誰知道你的雅名綠筠樓主?”

江幼璧道:“恐只有愛妻月娥一人了。小生做詩賦獻月娥的,都用綠筠樓主這一名號。”

狄公贊許地點了點頭:“江幼璧秀才,黑和尚已被關入牢中,不日便會有判處。你此刻可以回家了。”

江秀才稱謝,叩頭再三,乃退下堂來。

狄公一拍驚堂木,吩咐退堂。

回到內衙書齋,狄公微笑對陶甘道:“陶甘,你馬到成功,果然會弄手段。至此,劉飛波、江文璋的官司庶幾已解。只是劉月娥的屍身尚未找到,等屍身找到,我就當堂斷決此案,宣判江文璋無罪。”

洪參軍道:“只須抓獲毛祿,便可追出月娥屍身來。毛福系毛祿所害已無疑,只是為了一點錢財竟起殺死之機,端的兇殘。”

狄公搖了搖頭,雙眉攢緊。

“這事恐有些周折。——毛祿殺毛福之處離石佛寺不遠,黑和尚見他在石佛寺不遠的黑松林裏掩埋兇器和木工箱便是明證。毛祿將毛福屍身背入石佛寺時正見殿內新厝了一口棺木。他手中有匠具,撬開棺木易如反掌。照常理推去,他只需將毛福屍身往月娥屍身上一撂匆匆釘了棺蓋便了事,人不知,鬼不覺,誰會來覆看。然而他卻費力挪去女屍,再裝入毛福,這便於常理不符。挾著一具女屍勾當更易漏眼,其麻煩猶甚於毛福男屍。”

陶甘撚著頰上那三根毛,眼珠轉了幾轉,輕聲道:“會不會毛祿來石佛寺之前,已有人將女屍盜去。倘真如此,盜屍者必隱慝懷奸,又千方百計阻止驗屍。——這時月娥之死便有蹊蹺。左右死去的新娘總不會自己從棺裏爬出來。”

(慝:讀作‘特’,邪惡,罪惡。——華生工作室注)

突然,狄公猛地一拳打在書案上。

“陶甘,劉月娥正是自己從棺裏爬出來的。她並沒死。”

洪參軍三人吃一大驚,我看你,你看我,一時瞠目結舌。

“不,不。”洪參軍道,“華大夫已有診斷,穩婆已仔細拭洗了屍身,還會有詐?殮在棺內都半日以上,豈能又活轉過來,自己爬出棺木。”

狄公略顯激動,搶道:“仵作說的頗有道理,這類死狀大多是長時間昏厥不醒,脈息寢弱,臉如死灰。若幹時辰過後,依舊會活過來。須知月娥究竟是身子壯硬的年輕女子,一時假死,當是實情。——仵作說醫案上不乏先例。”

喬泰道:“脈息本無,又釘入棺內,半日不得出,憋也憋死了,豈會活轉來。”

狄公釋道:“我仔細看了那具棺木,多是薄木板割鋸成的,許多裂縫。當時閉殮匆匆,便擡去石佛寺厝了。華大夫未必也診斷實了,既是假死,當不易斷破。”

陶甘道:“即便如老爺所說,月娥半夜醒來,巨病一場,也是垂危之身。如何有氣力掙開棺蓋,爬出來?”

狄公笑道:“物有偶然,事有湊巧。毛祿馱了毛福屍身進石佛寺時忽聽得棺內有動靜,劉月娥正在呻吟呼救。”

“聽得棺內有聲響,毛祿豈不嚇得半死,哪裏還敢啟棺看覷?”陶甘又辯。

“恐是毛祿聽見了女子聲音,遂鬥膽啟棺,陰有所圖。這類潑皮無賴,膽門本不小。見有機會,豈肯輕輕放過。”

洪參軍又插話:“如此推去,毛祿啟棺後見是劉月娥醒來,不正可引她回家。無論是江家或劉家,都會酬謝他一筆不小的錢財,遠勝過毛福那點木匠工錢。”

狄公道:“洪亮,你豈忘了,當時毛祿正攜了毛福的屍身。月娥又見毛祿身上血跡,豈有不知曉的——正因如此,毛祿不敢輕率引月娥回家,必是挾持了她在外躲匿避風,等棺木落土,再作道理。多半是將她拐賣到他鄉州縣的行院妓館。”

“那麽,這兩日他兩個又會躲在哪裏呢?”洪參軍問。

狄公道:“那日在龍門酒店,我聽得一個乞丐揶揄毛祿時曾提及有一女子隨攜,大抵是魚市後的一家窖子裏。——喬泰,你即去那家窖子將鴇母叫來衙門問訊,必可問出劉月娥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