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湖濱案 第十三章

翌日正午狄公、喬泰、馬榮、陶甘四人方回到漢源衙署。狄公將陶甘向洪參軍介紹了,並命陶甘協助洪參軍管治衙署一應官牘档卷及六曹帳籍文書。

洪參軍向狄公稟報,衙署档卷內查知,王玉玨十分富綽,本城裏開有兩爿最大的金市和櫃坊,喜好酒色兩事,但從不貽誤生意,平昔極重信用,頗孚眾望。近來雖手頭短缺,債台漸高,但眾商戶樂意貸款於他。蘇義成,原是個碾玉匠,後來開了爿玉器首飾鋪,漸漸發財。性癡耽,一心迷戀杏花,幾不自拔。如今杏花死了,痛惜過後,倒也令他清醒。

狄公又問:“萬一帆的事可問出眉目?”

洪參軍答曰:“我已去過萬一帆的宅子,鄰裏街坊,人言藉藉,沒有不貶損他的。都道他生意精乖,為人刻薄,目下見為劉飛波作牙人。我在街心一個賣梳篦頭油的老嫗處探知,萬一帆的女兒三官是個淫蕩女子,雖待字閨中,卻不守靜,暗中與各路野漢子來往。萬一帆的宅子竟成了個窯子。光天化日,客來客往,竟也不避人耳目。真乃不識羞恥的豬狗行徑,鄰裏每每嗤之以鼻。萬一帆也略有所聞,竟裝作不知。女兒有錢進帳,他樂得撇手不管。不過有一回他想將三官嫁與江秀才,江秀才的老子聽後一口回絕,差點罵出聲來,竟是萬一帆自己去兜的媒。”

(篦:讀作‘碧’,齒密的梳頭工具。華生工作室注)

狄公聽後大怒:“果然是萬一帆這廝當面扯謊,頑皮賴骨,端的刁滑。洪亮,你再說說梁大器那兒情形如何。”

“梁老相公果然昏聵糊塗,一任萬一帆擺布。我與梁貽德細細查閱了幾處帳目與契書,正是萬一帆唆使梁老相公將家產田業變折賤賣,為的是進手金銀。但金銀至今未到梁府,不知萬一帆又攛掇他哪裏放債去了,一意圖個高利金。難怪乎梁貽德憂心忡忡,進退兩難。”

(聵:讀作‘潰’,耳聾。——華生工作室注)

陶甘小聲插話道:“老爺,洪參軍,也須提防那個梁貽德在帳目上做手腳。倘若是梁貽德存心舞弊,中飽私囊,一時恐也不易察破。”

狄公道:“我也早應想到這一著。——只是梁府急匆匆進手黃白之物卻不知何故,真的是為了放利,如此不惜田業家產?萬一有個閃失,豈不是根基不保,一敗塗地麽?”

陶甘又道:“早上一路回衙署時,馬榮弟將劉飛波告江文璋一案與我細講了。詫異之余,我只想問一問,那石佛寺只除是一個既聾且瞽的老香火僧,果真再沒有一個和尚住在裏頭。”

馬榮答道:“沒有,沒有。我將一座寺院全搜羅遍了,連那個荒破的花園也未輕易放過。”

“這就奇了。”陶甘道,“前日我來城裏碰巧打石佛寺門口經過,見一和尚正在門外伸長脖子向寺裏觀望。我一時好奇,又愛管閑事,便也上前看覷。那和尚驚惶不已,瞪了我一眼,便匆匆離開了。”

狄公聽了,忙問那和尚形貌。

陶甘答:“那和尚軀體魁偉,當時很有些醉意,看去又不象是和尚行跡。”

狄公道:“陶甘,你此時可去城裏各賭局、酒肆走走,先將木匠毛福死前的行狀查詢清楚。聽說他嗜酒又好賭,恐怕他的死正出在江家給的那點工錢上。馬榮,你則再去龍門酒店找找魚頭掌櫃,與他細聊聊。他得了官府銀子,必不回絕。務必問確了毛祿去向。——先前聽說是投奔什麽橡樹灘,不知那橡樹灘又在哪裏。”

陶甘、馬榮答應了,一同走出內衙書齋。

陶甘匆匆吃罷午膳便轉上街市,徑向西市“恒泰莊”而來。這漢源城裏他早已熟門熟路,有數幾個賭局的掌盤人都認得他。“恒泰莊”雖不是最大的賭局,只因開在西山隅角,卻是歹人罪犯常聚頭的處所。一來臨湖,二來依山,萬一漏眼出事,鉆山過海,十分便易。今日陶甘第一番做公人,便選定了這“恒泰莊”來勘探。

恒泰莊的掌盤姓馮,滾圓的身子。一團肥肉,精光頭皮,象個胖羅漢。著一件沒領的玄綢短褂,口上銜一個水煙筒,坐在門套裏打盹。另一個管帳的鬥雞眼又兼監場,正與一個小夥計在擺桌子,迎候賭客。這午牌時分,又熱不可擋,廳堂裏只坐了三四個賭客。

“原來是陶大哥,多時沒來這裏走動了,而今見在哪裏勾當?興許是發了財,改做生意了。”——馮掌櫃眼尖,一眼看見陶甘,先打哈哈,欲將陶甘迎入門裏。

“呵,是馮掌櫃。一向疎闊。今日鄙人有點急事,沒心思玩,改日再來。”

(疎:同疏;疏闊:久別。——華生工作室注)

鬥雞眼堆起一臉幹笑,一旁幫襯:“陶大哥來敝號遣興,哪一回不是贏家?今番莫非不像贏錢了。恁的急事,這般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