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鐵釘案 第二十章(第4/7頁)

“好像說什麽鐵釘——”前面的人也未聽真。

一時間整個衙廳全靜寂了下來,廊廡下也變得鴉雀無聲。

“砰”的一聲,棺蓋放下了地,陸明的屍身被搬出了棺木。

千百雙眼睛盯住了那具略有點腐爛的屍身,白瓷香爐熏香的濃烈氣味早壓過了屍臭。

狄公高聲喝令仵作:“細細檢查死者的頭顱,他的鼻孔和腦門。”

郭掌櫃蹲伏下身來,重新細細看過了死屍的腦勺和腦門,又用銀鑷小心掰開死屍的大鼻孔,探入到裏面輕輕碰了兩下,突然驚叫:“老爺,死者的鼻孔裏釘入了一枚長長的鐵釘!”

“鐵釘?!”狄公心中大亮。

“鐵釘!鐵釘!”——堂下到衙門口幾乎所有看審的人都呆呆地念著“鐵釘”、“鐵釘”。

郭掌櫃迅速站起,手中的銀鑷正夾著一枚紫褐色的長約三寸的鐵釘。

狄公用手接過那銀鑷,高聲叫道:“這便是陸陳氏謀殺親夫的證據!”

陳寶珍癱軟在地上,不吭一聲。

突然堂下有人高喊:“將這謀害親夫的淫婦號令示眾!”“狄老爺是清官!”又有人高喊了。狄公忍不住熱淚盈眶,他從黑壓壓人群的臉色上看出了百姓的通情達理,也看出了他們的淳樸正直。他強抑住心中的激動,平靜地問道:“陸陳氏,你如今還有什麽話講?你快說,招不招!”

陳寶珍慢慢擡起頭來,臉上出人意料的沉毅、平靜。她理了理一頭淩亂不堪的烏雲,將垂到前額的一綹卷發向上一撩,輕輕答道:“我招。”

大堂下頓時嘩聲四起,轉而又很快靜了下來。

陳寶珍輕輕嘆息一聲乃開了言,這番聲音卻如春鶯一般嬌柔。“小婦人自小愛強,不甘人後,偏偏命苦,錯報了八字,嫁了陸明這個窩囊廢,夫妻間並無恩愛可言。生了女兒還定要我再生兒子,他天天守著算盤、賬冊、銀子,全不顧我母女生趣。一天他回家來皮靴脫了後掌,逼我馬上修補,又催我好酒好菜服侍讓他吃了出外收賬。我心中正一肚子氣,便在酒食裏伴了蒙汗藥與他吃了。我趁他熟睡之際,用一枚鐵釘釘入了他的鼻孔裏,擦幹了血跡,又胡亂請了個康大夫作證人,說是心病猝發而亡。前任刺史粗心,被小婦人一時瞞過。”看審人群開始咒罵陳寶珍,也有為她惋惜的,鬧哄哄嚷成一片。

狄公大叫:“肅靜!”

堂下頓時靜寂無聲,衙門的威嚴終於重新恢復。“一個月之前,我外出鄉間,不慎跌了一跤,骨頭脫了臼,撕裂般疼痛。冰天雪地裏我爬不起來了,雪幾乎將我掩埋,我凍得四肢麻木,口唇青紫。正在這時一個男子漢走來將我扶起。我疼痛不能行走。他將我背到了他的家裏。他幾下推拉,就使我骨頭復了臼,又替我按摩、抹藥。我感動極了。我見他體格健壯,相貌軒昂,雄武有力,這正是我最企慕的男子。我愛上了他。他像一團烈火,也愛我。但我見他心情矛盾,有時很痛苦。他果然很快後悔了,要擺脫我。——我心裏明白,但我不甘心,我心性就愛強。我威脅說,他如果要甩掉我,我決不善罷甘休。他並不在意。我又明確警告過他,再不回頭,我便要殺死他。他哪裏肯信:我一個弱女子能殺死他一個蓋世英雄、角抵大師?”陳寶珍的聲音又變得尖銳起來,與適才的溫柔恬靜判若兩人。

“我一向說得出做得到。見他不以我的警告為意,我就動手了!正如老爺猜測的那樣,我裝扮成一個年輕後生溜進了‘甘泉池’浴堂,在他包下的單間裏將一朵噴灑了劇毒藥粉的茉莉花投入了他剛倒上茶水的茶盅裏。——等他喝完那盅茶,我才離開。他臨死前才知道了我的手段,明白了一個發狂地愛他的女人會發狂地致他於死地。他不屑我的愛,我就不屑他的性命。於今我獨個活著還有什麽滋味?左右是一個死,是殺是剮一任你們的便了。我想我的供詞總會令老爺滿意吧?”

狄公點點頭,叫她在供詞上畫了押。書記將所錄供詞讀了一遍,陳寶珍無一異詞。狄公宣布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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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四章

衙舍裏充滿了喜悅的笑聲,陶甘、馬榮、喬泰又互相擁抱作一團,歡欣雀躍。

狄公捋著胡須望著他們狂喜之態,心裏也樂滋滋的。突然他想到一事,臉上頓時似蒙上廠一層冰霜。他淡淡地說:“馬榮,你快去換過狩獵的裝束,去馬廄後牽過兩匹坐騎,陪我上藥師山打野獐子去。喬泰、陶甘你們去城裏張貼官府的告示,要求百姓各安其業,休要滋亂生事。”

衙廳前院,鵝毛般大雪正飛飛揚揚,地上潔白晶瑩的雪已積了厚厚一層。

“快!馬榮!”狄公催道。“天很快就要黑下來了!”

馬榮將皮帽的護耳向下拉了拉,翻身上馬。兩騎放轡躍出州衙大門,繞過舊校場,向北門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