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來自深邃遙遠國度的使者

長久以來,少女一直不知道那花的名字。

雖然看過漢字寫成百日紅,她卻從來不知道怎麽念。而且隨著年紀增長,她的興趣也開始由地面近處轉往其他方向。過去在季節變化時盛開的鮮艷花朵,她只當作刻飾在世界邊緣的圖案看待。

仔細想想,以前為什麽會那麽喜歡貼近地面呢?每個人一出生都是雙手撐著地面努力的往前爬,然後雙手離開土地,站了起來,漸漸的離地面越來越遠。人們也日漸疏遠過去曾帶來新鮮驚奇經驗的松葉牡丹、蒲公英、螞蟻和獨角仙,只對和眼睛同樣高度,甚至更高位置的東西感到興趣。

就只有那一天,她瞧見了開成亂紅一片的那花朵,覺得好像皺紋紙紮的紅花一樣。

那棵開滿鮮艷統一色彩花朵的樹,簡直就跟裝飾在新生教室黑板上的紅白紙花一模一樣。少女也曾做過那種紙花——將重疊的粉紅色皺紋紙折成手風琴一樣的縐褶,中間用橡皮筋固定住,然後將紙張攤開成花朵的形狀。做好的紙花不斷被丟進紙箱裏。做膩了,就將攤開的花朵當成排球玩。輕飄歡的紙花飛過半空中,落在地上。

不對,與其說是像皺紋紙,應該說是像紙氣球的紅色。

少女一邊看著那花一邊思考著。就像那種一碰就沙沙作響,放在手掌心會發出漏氣聲音的玩具的顏色。

可是那一天從早上起,天空就陰霾不開,滿布著看起來不太高興的雲朵。起床的時候就沒有任何陽光照射進來,所有東西都失去了顏色,那花朵也顯得比平常都要混濁。最難受的就是天氣的悶熱。少女一向不耐暑熱,只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無言的惡意。

夏天的早晨感覺很沉重。

或許因為氣溫到了晚上也居高不下的關系吧,名為世界的機器整天動個不停,熱氣覆蓋住整座城市。到公園做早操時,一早就吵鬧不休的蟬鳴,就像啟動的馬達一樣發出嗡嗡聲響,仿佛置身在空調失靈的工廠裏面。

這個工廠從不休息。不斷散發著令人不快的熱氣,從勞工身上榨幹水分,讓他們一直工作到筋疲力竭。

暑假即將接近尾聲,看來不停勞動的工廠也開始千瘡百孔地出現了問題。預告台風季節即將到來的低氣壓,也悄悄成形了。

那天早晨和平常不太一樣,並非只是因為山雨欲來而已。

少女的眼中也能看出那種只有在特殊活動才有的跳躍空氣,充滿了整個城鎮。平常那些空氣都各自封鎖在每戶人家裏,然而今天一早起來,所有空氣都連結在一起了。馬路上匆忙交錯的大人們,動作也顯得比平常熱鬧而急促。

今天在“船窗之家”好像有什麽事。

少女在陰暗的家裏望著庭院思考。剩下的暑假作業必須寫完才行,偏偏剩下的都是自己最不擅長,也最不想寫的部分。雖然時間不是很緊迫,她卻也沒有太多的空閑。心情煩悶、無所事事地看著毫無作為的日子一天一天減少,這是她每年暑假之中總是會面臨的熟悉時期。

她和大她三歲的哥哥住在同一個房間,房間面對著東側的小庭院。

那個一坪不到的小庭院,種著一棵古老的無花果樹。形狀如同阿米巴原蟲的樹葉生長茂密,每到黃昏就會形成嚇人的陰影。剛搬來的時候,哥哥常常會突然裝模作樣地嚇她:“你看!樹下好像有什麽東西!”少女每次都會被嚇哭。其實樹齡頗高的這棵樹也會結許多果實,成熟之後紛紛落地,會引來小鳥的啄食。收成季節算是有許多的訪客。

除此之外,這棟跟父親公司租借來的木造老房子真可說是陰森森的。

天花板角落上的水漬看起來好像人的臉。哥哥去參加夏令營不在家時,少女甚至害怕得不敢一個人睡在這個房間裏。

少女並非很神經質的小孩,只是想像力十分豐富。加上走廊、樓梯和櫥櫃裏總是暗得嚇人,連用來遮掩墻上汙痕和殘破遮雨板的千代紙圖案,有時也會成為少女做惡夢的種子。

所以那個時候,她以為自己做了一個那種惡夢。

那天早上,做完早操回家的少女,因為低氣壓接近前的不穩定氣候而熱壞了。隨便吃過早餐後,她便倒在雙層床的下鋪,暫時遊離在現實與夢境的界線之間。大概身體是睡著了,一部分的頭腦還是清醒的狀態。

突然間她覺得頭上有什麽動靜。

所謂的頭上,當然指的是有無花果樹的庭院。面對庭院的部分,是兩扇拉門。拉門用木條分隔成四塊,嵌著玻璃。底下的兩片是毛玻璃。從裏面看不清楚外面,只能看到無花果樹模糊的樹葉映照出來的陰影。

現在,在毛玻璃的另一邊好像有人。

不對,說得正確點,不是有人,而是有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