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德斯帕少校

德斯帕少校走出奧爾巴尼街,急轉入攝政街,跳上一輛公交車。

此時的城市很安靜,公交車的上層乘客寥寥。德斯帕往前走了幾步,挑了個前排的座位坐下。

他跳上來的時候車還沒停穩。隨後這輛車才停好,又接了幾位乘客後,沿攝政街繼續前進。

又有一位乘客上到二層,走到前排的座位另一邊坐下。

德斯帕沒注意新上來的人。幾分鐘後,對方低聲搭訕: “從車頂看倫敦感覺不錯,不是嗎?”

德斯帕回頭,一時不明所以,隨即表情才豁然開朗。

“抱歉,波洛先生,沒認出你。嗯,你說得對,登高望遠嘛。以前沒裝這種籠子似的玻璃窗的時候,景色更好。”

波洛嘆道: “但下雨天擠滿乘客的時候就難受了。這個國家的雨天特別多。”

“下雨?下雨又沒什麽危害。”

“你錯了,”波洛說,“下雨會造成胸悶。”

德斯帕笑了: “波洛先生,我看你總是裹得緊緊的。”

波洛的確全副武裝,以應對秋天多變的天氣。他穿著大衣,還裹了一條圍巾。

“居然這麽巧碰到你,感覺怪怪的。”

德斯帕沒注意到隱藏在那圍巾後的笑容。這次偶遇一點都不奇怪。波洛估算了德斯帕出門的大致時間,特意等著他。他很謹慎,沒有冒險跳上車,而是一路跟隨到下一站才上車。

“是啊,那天晚上在夏塔納先生家分手後,就沒再見過面。”

“你不是參加了這次調查嗎?”德斯帕問道。

波洛輕輕撓撓耳朵。

“我思考,”他說,“反復思考。至於東奔西跑的實地調查,我可不幹。我的年齡、脾氣、體格都不允許。”

德斯帕的反應居然是: “思考?啊,那還好。現在的人都愛沒頭蒼蠅似的亂竄。如果大家都安安靜靜坐下來,三思而後行,那麻煩一定比現在少。”

“這是你的人生哲學嗎,德斯帕少校?”

“通常如此。”德斯帕說,“認準方向,計算路線,權衡利弊,下定決心——然後堅持到底。”他嚴肅地抿著嘴。

“然後無論如何你都不會動搖,是嗎?”波洛問。

“噢!我可沒那麽說。過於頑固也沒用,如果犯了錯誤,就老老實實承認。”

“但我想你很少犯錯,德斯帕少校。”

“我們都會犯錯,波洛先生。”

大概因為他用了“我們”這個代詞,波洛略顯不悅地答道: “有些人犯的錯誤比別人少。”

德斯帕望著他,微微一笑: “你從沒失敗過嗎,波洛先生?”

“上次失手是在二十八年前了,”波洛正色答道,“即便那一次,也是事出有因——不提也罷。”

“很出色的紀錄啊。”然後德斯帕又補充,“夏塔納的謀殺呢?應該不算,因為不在你的職務範圍之內。”

“雖然與我無關,但照樣侵犯了我的自尊。你能理解嗎,一場命案就在我眼皮底下發生——有人不把我的破案能力放在眼裏,簡直是對我的侮辱!”

“何止在你眼皮底下,”德斯帕淡然答道,“也在蘇格蘭場的人眼皮底下。”

“這可能是最嚴重的錯誤。”波洛嚴肅地說,“巴特爾警司雖然看起來很木訥,但頭腦可不呆——一 點兒也不。”

“同感,”德斯帕說,“那只是他的偽裝,其實這個警察精明得很。”

“而且他全身心撲在這案子上。”

“噢,他別提多積極了。看到後座上那個軍人模樣的家夥了嗎?”

波洛回頭張望。

“這一側只有我們兩個。”

“喔,那他大概在另一邊。他盯我盯得特別緊。效率相當高,每次還換上不同的偽裝。技巧夠高明。”

“啊,可惜騙不過你。你的眼光又快又準。”

“我見過的面孔從不會忘記——即便是黑人也不例外,這一點勝過絕大多數人。”

“我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波洛說,“剛好今天碰上了!我需要看得準、記得牢的人,但很遺憾,總是難以兼備。我問過羅伯茨醫生一個問題,沒有結果,問洛裏默太太也一樣。現在想試試看從你這裏能不能得到我要的答案。請回憶一下在夏塔納家打牌的那個房間,說說你都記得什麽。”

德斯帕神情迷惑。“我不明白。”

“描述一下房間裏的情形——家具、擺設什麽的。”

“我未必擅長這些。”德斯帕緩緩答道,“我感覺那個房間的裝飾相當奢靡,簡直不像人住的。有好多絲綢錦緞之類,也只有夏塔納那種人才這樣。”

“請具體一些——”

德斯帕搖搖頭。“恐怕我沒有多留意。他有幾張上好的地毯——兩張布哈拉產的,還有三四張高档波斯地毯,其中一張產自哈馬丹,一張產自塔布裏斯。有個很醒目的大羚羊頭——不,那是擺在大廳裏的,估計是從羅蘭-瓦德商店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