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的墓碑(第3/6頁)

與林立的大廈相對照,綠樹繁茂,莽莽蒼蒼,但它畢竟是人工的布置,一草一木,噴泉,廣場,無不是裉據規劃的。規劃而成的美,與那簇大廈——未來的都市的象征——很諧調。

倘若這座公園的設計與其說是為了使人感到安逸,毋寧說是旨在追求視覺的調和,那麽為政者的見識就頓時變得俗氣了。

重金來到此處時,剛好夕陽照射到世紀純藝術飯店的西墻上。由於位置的關系,太陽的反射使大廈看上去恰似他自身在熠熠發光。連沒有發光的墻面也在以紅為主的夕陽映照下,略微泛紅。這實在是一幅生氣勃勃的都會景象。但它又是人工構造的,與站在其腳下仰望的人毫無關系。

當“總理”喪命時,那片美麗樓群也把這作為與己無幹的事予以俯瞰吧。

新宿片刻不停地繼續著它那龐大的營生,“總理”之死,不曾使它受任何影響,不,它甚至不曉得有這麽一档子事。

大廈的光倏地黯淡下來。還不到日落時辰,是太陽鉆到雲後去了。在重金眼裏,富於活力的大廈化為一座巨大的墓碑。倘若把這簇摩天樓看作死在其腳下的“總理”的墓碑,那麽二者之間也未嘗沒有關系。

眺望著大廈此種表情的當兒,一股熱辣辣的感覺驀地湧上重金心頭。光鰥孤獨,沒有友人看護,連真實姓名都不為人所知,象蟲子一般被殺死的“總理”,牽動了重金的惻隱之心。

——用不著殺他嘛。他放浪形骸,不曾給任何人帶來麻煩,不偷不搶,只是拾些富饒的社會的殘渣來維持生命。為什麽要殘忍地殺死這樣一個老人呢?

起先是黯然神傷,隨即對兇手勃然大怒。兇犯並不是半開玩笑地殺死“總理”的,而是有殺他的理由。

然而,非殺死這個不給任何人添麻煩、只拾些社會殘渣的老人不可的理由,究竟是什麽呢?諸如癡情、怨恨,野心,競爭等等足以構成殺人動機的充滿血腥氣味的糾葛,和“總理”最沒有因緣了。

流浪者之間的沖突也不對頭。為了爭奪棲身之處,流浪者確實互相殘殺過,但放浪形骸型的流浪者總是生活在一定的領域裏,而不侵犯別人的地盤。新宿地區有的是剩飯,流浪者不會為了爭奪地盤而相瓦打架。假定發生了這類事情,“總理”也會溜之大吉。以他那樣的人品,是寧肯退讓,也不會去跟人爭的。

與其搶東西吃,他情願選擇餓死的道路。他的自由就在於此,挺身維護自由的那份體面也在於此。

象他這樣一個人,是不可能被其他流浪者殺死的。提起流浪者,大家就會認為他們肮臟懶惰,是社會上多余的人,把他們看得象犯人的候補隊伍那樣危險。其實他們缺乏犯罪的勁頭。倘若有那份氣力,他們就不會當什麽流浪者了。犯罪者哪怕為非作歹也渴望扒住普通社會。他們的虛榮心很強,一方面要確保普通社會的衣裝,以及營養豐涪的佳餌,另一方面又不肯盡作為居民所應盡的最低限度的義務和責任,結果便鋌而走險去犯罪。

流浪者將普通社會的衣裝與餌食幹幹脆脆地舍棄掉。不肯完全受當局的管束,然而又不能徹底做個流浪者的半吊子,會淪為流浪者。他們往往被人與真正的流浪者相混淆,從而流浪者就會被視為危險的家夥。

“一定的領域?”

自己的頭腦中冒出的這個詞使重金感到愕然。對,“總理”曾生活在一定的領域裏,而新宿中央公園並不屬於這個領域。

不單是“總理”,流浪者們都不大到西口大廈林立的街道左邊來,因為這是裝腔作勢的大飯店主顧和高級職員的勢力範圍。頭一樁,這個地區沒有他們賴以生存的剩飯。最近轉移來的流浪者也並不多。

盡管如此,他為什麽竟到中央公園角落裏呆著格外不舒服的兒童公園來了呢?可以設想出兩種情況:

一、被犯人誘騙而來。

二,遇害後,屍體被搬了來。

二者必居其一。

在頭一種情況下,“普通人”與流浪者如果結伴而來,會不會引人注目呢?不,也不盡然。

被害者服裝整潔,乍一看與普通人幾乎沒有區別,而且時間很遲,可以料想根本沒有目擊者。

在第二種情況下,可以設想犯人利用了車子。發現屍體的場所距車道不遠。做出一副照看醉漢的樣子而把他搬進公園,也許並不怎麽困難。

被害者的身材又瘦又小。

但是在第二種情況下,就會產生個謎:為什麽要搬動屍體呢?不,即使是第一種情況,也會使人納悶:何必特意把地誘騙到中央公園去,為什麽不在他本人的生活領域裏下毒手呢?

難道他的生活領域太顯眼,或是有其他不方便的內情嗎?說不定那同時也是犯人的生活領域吧?對啦,紙板做的床和食器之類又弄到哪兒去了呢?“總理”不論到哪兒去,隨身都帶著整套“家當”。倘若那同時也是犯人的生活領域,“總理”的“家當”又哪兒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