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結城庸雄懶散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又落在那疊郵件上。

那並不是一副特別感興趣的目光。

他欣賞似的翻弄著那些業已看過一遍的信封,另一只手依然插在大方格夾大衣的口袋裏。

從側面看去,臉上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他五官端正,正由於這一點,一本正經的時候,表情往往是冷冰冰的,令人望而生畏。

結城用指尖彈開股票業界報紙,拿起一份百貨公司的通知單。拆開封口,打開裏面看了一下。那是一份很漂亮的彩色印刷品,他心不在焉地盯著通知單,眸子裏根本沒有要讀的意思,完全是一副心裏在考慮問題的表情。

女傭人進來了,惶恐地走近窗外陽光照著半邊肩頭的主人。她默不作聲地鞠了個躬,說:“給您放在這裏嗎?”

這是指端來的咖啡。結城看了一眼,點點頭。然後從口袋裏抽出手要喝咖啡,長長的袖口卻有點礙事。

“為您準備早餐嗎?”女傭人問。主人是早晨九點鐘回來的,考慮到這個時間才問他是否要預備早餐的。

結城板著面孔沉默了一會兒,以幹啞的嗓音說:“給小山準備!我不吃了。”小山是汽車司機。

“是。”

女傭人剛要離去,結城把她叫住了。

“喂!太太說去送誰?”

目光仍然落在郵件上,既沒有看女傭人的臉,也沒有動一動身子。

“啊,不清楚。太太什麽也沒有講。”

對此,結城沒有吭聲,只微微地動了動下顎。他脖子上圍著一很雅致的圍巾。

他保持原來姿勢,一動不動地過了幾分鐘,然後打開面前的玻璃窗,起身離開坐椅,面向庭院站到窗前。草坪上的陽光已經延伸到臨近房檐下了。

結城吹了一聲口哨。草坪向陽的地方正蹲著一只狗,聽到結城的口哨,那狗動了動尾巴,剛要站起來,卻又回身在原地蹲下了。結城也沒有對狗特別感興趣的樣子。

早晨令人悵惘的冷空氣充斥在住宅裏。結城把大衣領子稍稍立起,走出自己的書房。他穿過走廊,往對面妻子的房間望了望。

妻子房間的窗戶也是向陽的,十分明亮。房間分作兩個,其中一間是櫻木地板,沒鋪榻榻米,放有桌子和椅子。

書架上,書籍擺得次序井然。根據賴子的愛好,按不同類別排列著。

墻壁上的裝飾品和帶框的油畫,以莊重淡雅者居多,也都體現著她的興趣。桌面收拾得幹幹凈凈,反射著窗外的陽光。

結城下意識地用手指摸了摸桌面,又移步朝日式房間走去。他的動作從容不迫,好像在信步閑遊。

在這個房間裏,他站立不動地看了一會兒壁龕裏的插花和黑檀木桌上的裝飾品。那潔白的菊花簡直寒氣逼人。

這間鋪榻榻米的房間收拾得潔凈整齊。他走到放在一角的西服衣櫥前,拉開門往裏瞧了瞧,馬上又把門關好,然後來到裝和服的衣櫃前,剛要把手指放到拉環上,突然又收住自己的動作,把手重新插到衣袋裏。

結城臉上仍然帶著思索的神情,在房間裏來回踱了兩三遭,然後看了看手表。

他走出妻子房間,聳起肩膀,徑直朝房門口走去。

“您要外出嗎?”女傭人發現男主人要走,忙跑出來雙膝跪到地板上。結城一聲不吭地坐下,低頭用鞋拔子穿著鞋,他的動作本來就顯得郁郁寡歡,對女傭人就更不屑一顧了。

“您走啦!”女傭人說這句話的時候,主人高大的身影已經走到大門外面去了。

從門口到馬路是很陡的石頭台階,他慢騰騰地、一級一級地向下走去,汽車就在下面等候著。

司機小山連忙從駕駛席下來,把車門打開。

“承您款待了!”站在路上扶住車門的小山低下頭,感謝為他提供的早餐。

“去公司嗎?”握住方向盤以後,司機恭恭敬敬地朝後坐席上的主人問道。

“嗯。”結城從口袋裏掏出外國香煙銜在口裏,車子在只有一側照到陽光的住宅區馬路上奔馳起來。

結城閉起眼睛吐出一口藍色的煙霧,煙霧在車棚頂四散飄蕩著。

當車子離開住宅區狹窄的街道駛入商店林立的寬闊馬路時,結城好像講了句什麽。

“啊?”司機扭過頭來。他誤以為主人要改變行車的目的地了。

看來,結城方才確實是想說這句話的,但看看表又說:“不,可以。”

所謂“可以”,就是指按預定計劃到公司去。司機因此想到,主人是改變了要去S町的念頭。結城一個情婦的住宅便在S町。

隨著逐漸臨近市中心,往來車輛的數量增多了。結城的車子在有交通指示燈的路口停下,又在車輛擁擠的地方停止前進,在這無聊的時間裏,結城的兩眼總是望著外面,惘然若失地沉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