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出 (第2/16頁)

“有什麽有。有穿著壽衣的死人垂著兩條手臂站在那裏嗎?太荒謬了。你聽著,那些被燒死的人,沒有一個是穿著整齊死去的!又到哪裏去變成鬼?”

“不正因為是那樣才會變成鬼嗎?”

“為何?”

“因為我們沒能好好替他們送終,所以他們才不願意走吧?不願意去另一個世界。人死之後,按照規矩一定要好好送終,庵德寺的和尚這樣講過,小的也這樣認為。而且還不是一兩個人……”

“什麽規矩不規矩的。”

“那……總之……我們當時沒奉上臨終水,也沒給他們好好裝扮,既沒有上供也未曾誦經,連棺材都沒給準備。總之,不辦葬禮就是不合規矩。”

為什麽非要在死人身上花錢不可呢?“你小子被那和尚給感化了吧。辦葬禮,只有和尚才開心。死人才不會因為有人對著他們念了段破經文而高興呢。而且,那……”那慘不忍睹的光景。“你說……除了當時那種方式之外,還有什麽送他們上路的方法?我若是不動手,他們就要被棄屍荒野了,還不知會爛成什麽樣子呢。作造,你搞清楚,若不是我,搞不好你都已經死了。你現在說他們死後化成了厲鬼?化成厲鬼,難道還想來找將他們分屍又燒成灰燼的人報仇嗎?”

小的不敢。作造連忙擺手。“多虧了大人,這五個村子,不,這個國家才死裏逃生。這道理誰都明白。但那事跟這事……”

不都一樣麽?寬三郎說。“你那樣講,不就等於說我送他們上路的方式不對,讓他們成了冤鬼嗎?現在都過去十年了,事到如今你才抱怨,當初怎麽不講?哼,你們這樣的家夥,只會馬後炮,忘恩負義的東西!”

沒錯。一切都是寬三郎做的,幾乎是他一個人做的。也不知道推著木車往返了多少趟?在那無間地獄中,寬三郎只管埋頭幹活。官府和村民們都漠然置之,沒一個人伸手幫忙。武士跟和尚們也只是頻頻蹙眉。整個村落都在恐懼和顫抖。地位稍高些的人甚至連靠近都不願意。

汙穢,肮臟,令人作嘔。處理因瘟疫而死的屍體,恐怕沒有人願意去吧。

不,不是那樣的。作造說。“村裏所有人都感謝寬三郎大人。就算是十年後的今天,這樣的心思也沒有改變。大家都敬仰您,絕沒有一個人忘恩負義。別的不說,當時就連大家寄予厚望的莊屋都跑了。只有大人您親力親為,拼上性命拯救了村子。對您這樣的人,誰會說一個不字呢?大家心裏都明白,沒有大人就沒有今天。這都是實話。正因如此,才最先來找大人商量。”

“最先來找我?不是那樣吧。”

我騙大人做什麽呢?作造哭喪著臉說道。

不過,假話確實是假話。這種事不用想也知道。

作造是竹森村的組頭。為了說明情況和統一五個村子的意見,必定要事先進行商議。

“你們來見我之前,難道就沒去見其他各個村子的組頭?”

“這……”

“不說那些了。所以,你們在去找那沒用的莊屋之前先來找我了,哈哈,是這樣吧?最先來找我,是這意思吧?”

“是。莊屋嘛……嗯……”

“那就是個沒用的東西。每年的俸祿不少,就是不管事。除了寫寫通行文書之外一點用都沒有。”而且,莊屋又右衛門那個毛頭小子,到頭來還是跟他老子一樣,跟官府串通一氣。莊屋的俸祿本就是從領主那裏領的,是那邊的人。再加上現在又大力提倡宗門人別改(江戶幕府頒布的宗教管理和人口管理制度。以抵制基督教為主要目的,明確登記各戶宗教信仰的宗門改,同人口調查的人別改進行統一登記管理。),所以跟寺裏的人也有聯系。同武士和和尚串通一氣的家夥——不能相信。

是。作造點頭。“村子外頭的事情先不管,這事,主要還是咱們村自己的事。既然是村裏的事,寬三郎大人要是不點頭,那可是寸步難行。不管莊屋怎麽說,都沒用。所以我才代表五個村子,來找這美曾我的一方之主大人您……”

那就對了。寬三郎說。“那毛頭小子不用去管。作造啊,據我所知,在各個組頭一起商議的時候,庵德寺的和尚也在吧?”

“這……”在,毫無疑問。

“在吧?”

作造點頭。

“是嘛。看來,你們都被那和尚的花言巧語給蠱惑了。”

“花言巧語?看來您非常討厭他呀。”作造道。

“因為那就是個沒用的東西嘛。”

“住持可是個好人。小的看他並沒什麽壞心腸。”

“我並不是討厭和尚。但是,我只相信那些滿頭汗水、滿臉汙泥、憑辛勤勞作養活自己的和尚。”剩下的實在無法信任。既不耕作也不畜牧,即不生產也不制造,全靠吃白飯生活,那是不可取的。耕地的必然沾上泥土,畜牧的必然滿身糞便。想要制造出些什麽首先需要破壞些什麽,而想要生產出些什麽必然也同時要失去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