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出

某貧苦之人死後

眾人苦於無法處置

遂裝入藤筐棄之荒野

豈料其白骨竟掙脫皮肉

載歌載舞

破筐而出

那件事值得驕傲。不管被叫作惡鬼也好,毒蛇也好,在寬三郎看來,那件事值得他驕傲。

並不是他膽大,也不是殘忍。不是無情,也不是冷酷。不過,世人們應該會這樣看吧。無所謂。正因為當初那樣做了,才能有今天。他不後悔,也沒猶豫,更不會改變心意。

都十年啦。作造說。“這不正是好機會嗎?時機也正好。就趁這個時候把那……”

“你打算做什麽?”

“哎呀,就是……”

“說來說去就是祭奉啦、法事啦、都過去十年啦這幾句。可笑。”

“可笑……”作造說著,眉毛耷拉了下去,好像真要哭似的。“哪裏可笑啊,大人!”

“我還想問你呢。你整天說要做法事,究竟打算做什麽?”

“做什麽?還不就是祭奉……”

“我就是問你,要祭奉什麽?”

“祭奉不就是祭奉嗎?五輪塔啦,石碑啦,甭管是什麽就給造上,然後……”

“再找和尚來念念經更好。”寬三郎憤憤地接過話茬,“然後呢?又怎麽樣?把和尚叫來好生招待一番,一起喝酒,吃些糕點,還能怎麽樣?和尚倒好,哼哼唧唧地念念經,說說好話,就能叫人好吃好喝地招待著,還能得到一大堆施舍,能不滿足嗎?凈是無本買賣。但負責出錢的我們又是什麽下場呢?管他什麽五輪塔(用五種不同形狀的石塊堆疊而成的塔。又稱五輪卒塔婆、五輪。)、卒塔婆,又不是不要錢!光是把那片荒地整出來就夠麻煩了,還要掛些幕布一類的東西吧?準備那些不要時間?又費事。這些又怎麽算?如今這年頭,哪還有不拿錢光幹活的傻子?而且村裏人能放著山上的活計跟田裏的農活不管,去幹那事嗎?到時候田都幹了,樹也不砍,大家都要餓死!為了替死人操心,難道最後還要活人賠上性命嗎?你倒是給我說說!”

“您先別那麽著急嘛。”作造哭喪著臉道,“大人您講的當然都在理,可是……”

“可是什麽?說呀!”

“這就是心意的問題。美曾我這五個村子所有的人,都……”

“不就是心意的問題嗎?”

“是!”

那只要心意到了不就行了。寬三郎說。“什麽叫心意,作造?不就是不花錢的東西嗎?不就是只要放在心裏、肚子裏想想就好的事情嗎?我倒是覺得,每天默默在心裏雙手合十,誠心祈求‘早日成佛’更重要呢。這樣已故的人不才更開心嗎?像你那樣動不動造這造那,還讓和尚賺個盆滿缽滿,死人才不高興呢。”

說到底,祭奉不是各自的家事嗎?而且,大家不都正做著呢嗎?死人的數目有增無減。這五個村子裏就一座寺廟,住持都沒時間歇著了吧?村裏凈是窮苦人家,他們那點施舍想想也知道沒多少,這不都是沒法子的事嘛。和尚又不是買賣人,寺院也不是為了賺錢蓋的。

聽寬三郎這樣一說,作造低下了頭。

“怎麽了,不服氣?”

“什麽不服氣,大人,您說的是什麽話。才不是那回事呢。”

到底是哪回事?寬三郎問。

大家都在害怕,造作回答。

“害怕?”

“哎呀,就是那片山。”

“唉,那地方沒人管沒人問也有十年了。放任它荒廢成那樣,多少是有點瘆人。畢竟雜草叢生看著也不好看。可是那片地在變成那樣之前,本來不也是沒什麽用處的地方嘛。土地又幹,又引不了水,光照也不好,交通也不方便,不是誰都不願意去嘛。”那是一片多余的土地。

是。作造附和道。“誰都不願意去。”

“那不就行了。”

“那不行。那裏……有那個。”作造緊皺著眉頭。

“哪個啊?山賊?那山還沒偏僻到養出山賊的地步吧。雖然地處村郊還背靠大山,但至少還在村落的範圍內。關鍵是那裏又沒有路,什麽都沒有,就算埋伏在那裏也沒人經過。跑到那種地方去,山賊也得餓死。”

“如果是山賊,我就去報官了。但……並不是那回事。我說有那個……是說有冤鬼。”

“你說什麽?”

“我是說……冤鬼。”作造小聲重復了一遍。

“鬼?戲裏經常演的那種鬼?又說傻話,到底在開什麽玩笑?”純屬無稽之談。寬三郎打心眼裏這樣想。

“沒開玩笑。”

“那就是一派胡言。世上哪裏有那樣的東西!”

這裏就有啊。作造道。“就在這世上,在這片村落的荒郊處,在那荼毗原。”

荼毗原,以前那裏並不叫這個名字。那裏原本沒有名字。從十年前的那件事以後,人們都開始這樣稱呼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