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樂屋 (第4/15頁)

“小右衛門——啊,我知道。”兼太夫說,“那不是江戶的人形師嗎?至於是不是坂町就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做生人形的吧?那可是位大師……”

“正是。十年前他制作的生人形(按照1:1的比例制作的真人大小的人偶。)堪稱完美,完美到連官府都畏懼他的手段,甚至要將他關押起來,我說的就是那個小右衛門。”

“哎呀,當時我就在旁邊看著呐。十年前那個生人形。”勇之助大聲說道,“那時候我正好在江戶。他當時展示的人偶打鬥表演,確實令人毛骨悚然。他絕對是一代名師。那生人形簡直是鬼斧神工,不像這世上該有的東西。你現在提他做什麽?”

啊!巳之吉跟著喊了一聲。“那顆頭……”

“那顆頭怎樣?你的意思是那小右衛門還能做凈琉璃人偶的頭?”

哦。巳之吉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那人家鄉在四國吧?我記得好像在哪裏聽說過。我以前在阿波見識過那人做的頭。想起來了,那顆頭簡直讓人著迷。我讓他賣給我,結果他說就算給一千兩都不行。但是據我所知,那小右衛門被逐出江戶了,從那之後就不知去向。”

“如今他就在大坂。”林藏說道。

“你說小右衛門?”

“我說的就是那個小右衛門。只要兩天,他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不管是什麽頭。”就算是那顆頭。

這顆頭——豐二郎猛地低下頭,看著手中那鹽谷判官的臉。你讓我見見那個人。豐二郎說道。

小右衛門看上去是個十分難相處的人。他面相幹練,沒有任何多余的東西,但總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在這間好似空曠的劍道訓練場般的房間裏,這位人形師紋絲不動地跪坐著。

正合我意——豐二郎心想。嬉皮笑臉、吵吵鬧鬧的家夥我不喜歡。虛張聲勢的、低三下四的也不喜歡。所以豐二郎討厭武士和商人。他也姿勢端正地跪坐好,彬彬有禮地低下了頭。“在下人形使二代藤本豐二郎。”

沒有回答。對方擡起頭。“東西呢?”只有這簡短的一句。

嗯?豐二郎剛一應聲,林藏便在背後說道:他說的是那顆頭。

“這位先生雖看起來難纏,卻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並沒有不高興。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說過了。”

“頭在這裏。”豐二郎打開面前的包裹,推到身前。“請您過目。”他說道。小右衛門伸手抓起那顆幾乎可說是豐二郎命根子的頭。

“啊!”豐二郎不自覺地喊出聲來。

不必多慮。林藏說道。

小右衛門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著那顆頭,眼神仿佛箭矢一般。豐二郎覺得自己的胸膛似乎都要被射穿了。“這……”小右衛門還是簡短地說了一句。

“能修好嗎?”

“修不好。就算修復了傷痕,這顆頭也不再是原先那顆頭了。不能繼續使用。”

“是嗎?那麽……”已經——

此時小右衛門才擡眼看著豐二郎。“不過,同樣的東西可以做出來。”

做出來……“真、真的嗎?”

“只不過……”

“什麽?只要那顆頭能恢復原樣,要在下做什麽都可以。錢的話,要多少都有。”

錢我不需要。小右衛門道。

“不需要?”

“是。”

“您這是什麽意思?恕在下失禮,錢還是會給的。江戶人動不動就說大坂人掉進了錢眼裏,不過錢可是勞動過的證據。勞動了就該得錢,得了多少錢就做多少事,我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這顆頭對我來說價值千兩萬兩,甚至還高。只要您能將它復原,我就願出相應的錢,這理所當然。”

我懂。小右衛門道。

他是如此安靜,又帶著威嚴。“閣下不必多慮,錢該多少便收多少。而且我並不是江戶人,只是個深山老林裏的村夫。鄉野村夫不懂得錢的價值。不過閣下的執著,卻是萬分理解。”人形師平靜地說道。

“執著……”

“正是。人往往會為有形之物奪去心思。人會衰老,隨後死去,此乃眾所周知。而人又深信外物永恒不變,認為即便四季更叠、時光流轉,外物皆能永存。可惜,那只是一廂情願。的確,沒有生命之物便沒有死亡。但任何事物皆有損傷、腐朽、消逝。天地間沒有永恒不變之物。要麽執著之人先死,要麽事物先行消亡,僅此而已。”小右衛門說著,將那顆破裂的頭顱猛地伸到豐二郎眼前。“你覺得呢?這東西……已然破損。”

豐二郎垂下眼簾。“的確,它是壞了。您也正是因此才出現在這裏。在下身邊的人都聽過您的傳說。隱姓埋名數十載,您的名聲卻還流傳在外。在下覺得這才是真本事。您是不是人如其名,或者說到底是不是小右衛門,這無從知曉。可那無所謂。只要能做出一模一樣的東西來,在下什麽都願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