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黃衣的國王(第6/23頁)

“天啊,”唱片放完後,斯蒂夫嘟囔道,“一個竟能把小號吹成這樣的家夥——也許我剛才對他確實太兇了。”

3

考特街是老城區、意佬區、黑道區、文藝區。街區坐落在邦克山頂上。在這裏,你什麽都能碰上,從窮困潦倒的前格林威治村民到畏罪潛逃的罪犯,從人盡可夫的小姐到領縣救濟金的窮漢,應有盡有。(這些窮漢住的是氣派的老房子——渦卷飾的門廊,鑲木的地板,大氣的曲線形的白橡木、紅木還有切爾卡西亞胡桃木扶欄,整天同面容枯槁的女房東鬥智鬥勇。)

邦克山——這裏曾經是個好地方。那些昔日的好時光還留下了一份遺產——一條滑稽的小纜索鐵路,叫做“天使升天”,沿著希爾街邊的一道黃土堤爬上爬下。這天下午,斯蒂夫·格雷斯——車廂裏唯一的乘客——在山頂上下了車,在陽光下一路前行——一個肩膀寬闊、雙腿修長的高個子男人,一身剪裁合身的藍套裝。

到了考特街,他拐向西邊,開始留意門牌號碼。他要找的那一戶是順著街角過去的第二家,街對面就是一家紅磚房的殯儀館,上面掛著一塊金字招牌:“保羅·佩魯吉尼殯儀中心”。一個黑不溜秋、面色鐵灰的意大利人穿著一件常禮服,站在紅磚房那扇拉著窗簾的門前,抽著雪茄,等著有人一命歸西。

118號是一棟三層樓的木結構公寓樓。外面是一扇玻璃正門,用一道臟兮兮的網眼簾遮得挺嚴實;進門的樓道裏鋪著一條18英寸寬的長地毯,兩邊昏黃的房門上用昏黃的油漆刷著房號;樓梯則位於通向公寓樓背面的樓道中間位置。黃銅的樓梯毯壓條在昏暗的樓道中發著微光。

斯蒂夫爬上樓梯,又悄悄摸回公寓樓的正面。瑪裏琳·德洛爾姆小姐的211房在右手邊,是套位於樓房正面的房間。他輕輕地敲了敲木門,等了一會兒,又敲了兩下。沉默的房門後面沒有一點聲響,樓道裏也沒有。對面的另一扇門後面,有人咳嗽起來,接著便是沒完沒了的咳嗽聲。

斯蒂夫·格雷斯站在這半明半暗之中,納悶著自己究竟為什麽要來這裏。德洛爾姆小姐隨身帶了一把槍。萊奧帕爾迪收到了一封威脅信,把信撕了,扔進了垃圾桶。在從斯蒂夫那裏得知萊奧帕爾迪已經離開的消息後,德洛爾姆小姐半個小時後就退房了。可即便如此——

他掏出一只皮鑰匙包,研究起了門鎖。這把鎖看上去像是很通情達理的樣子。他掏出一根開鎖器試了試,哢噠一聲撥開鎖簧,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他關上門,但沒法用開鎖器重新上鎖。

房間裏的兩扇前窗都拉著窗簾,因此十分昏暗。空氣中有定妝粉的味道。屋裏擺著淡色的家具,一張折疊式雙人床放了下來,但床是鋪好的。床邊一把椅子上擺著一本雜志、一只滿是煙蒂的玻璃托盤、一瓶喝了一半的一品脫裝威士忌,還有一只玻璃杯。兩只枕頭像是被人拿來做過靠背,枕頭中間依然塌陷著。

梳妝台上放著一套組合式梳妝用品,既不昂貴也不廉價,裏面有一把夾雜著黑發的梳子、一盤美甲用品,還有許多潑灑出來的妝粉。盥洗室裏則空無一物。床後面的一只衣櫃裏塞著許多衣物外加兩只手提箱。所有的鞋都是一個尺碼的。

斯蒂夫站在床邊,捏著下巴。“吐口水的金發妞兒布羅瑟姆不住這兒,”他壓低了嗓子說道。“只有衣衫不整的落難少女瑪裏琳。”

他回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就在底層抽屜裏,在墊在裏面的一張墻紙下面,他找到一盒點二五銅鎳自動手槍子彈。他又戳了戳煙灰缸裏的煙蒂。每一根上面都有口紅印。他又捏了捏下巴,用手掌劃了劃空氣,就像槳手劃動船槳那樣。

“走吧,”他輕聲說。“你是在浪費時間,斯蒂夫。”

他走到門口,伸手去擰把手,卻又突然轉身回到床邊,抓住床腳的欄杆將床掀了起來。

瑪裏琳·德洛爾姆小姐原來在家。

她側躺在床底下的地板上面,兩條長腿像剪刀一樣張開著,仿佛在奔跑。一只腳上套著拖鞋,另一只腳光著。長筒襪的頂端露出一截大腿和吊襪帶,粉色的皮肉裏透出一抹青色。她穿著一件方形領口、米色袖子的裙裝,裙子可不怎麽幹凈。領口上方的脖頸滿是紫色的瘀傷。

她的面色暗沉瘀紫,眼中幽幽地透出死亡的濁光,嘴巴大張著,整張臉都因此顯得小了一圈。她的身體比冰還涼,四肢依然綿軟。她至少死了兩三個鐘頭了,至多不超過六個鐘頭。

那只紫色的提包就在她身邊,像她的嘴巴一樣大張著。斯蒂夫沒有去碰地上那些從包裏傾倒出來的東西。裏面沒有槍,也沒有紙片。

他又把床放了下來,蓋在她身上,然後在公寓裏轉了好幾圈,把他碰過的每一樣東西都擦了一遍,順帶還擦了許多樣他記不清自己究竟碰沒碰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