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風(第7/22頁)

熱風嗚嗚吹著緊閉的窗戶。每當聖安娜風刮起時,窗戶就得關上,不管氣溫有多高。

樓道裏傳來的是一個普通男人的腳步聲,聽上去漫不經心的。但這雙腳卻在我家門外停住了,緊接著就是一陣敲門聲。

我一指壁床後面的那間梳妝室。她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脅下緊夾著那只手包。我又指了指她的酒杯。她飛快地拿起杯子,從地毯上溜過,穿門而出,輕輕地在身後將門拉上。

我真不知道自己找上這一大堆麻煩究竟是為了什麽。

敲門聲再度響起。我的手背濕了。我故意讓椅子吱呀一響,站起身來,打了個響亮的哈欠。然後我走到門邊,拉開房門——沒有拿槍。這是個錯誤。

3

起初我沒認出他來。也許沃爾多之前也沒認出他來,恰恰是出於截然相反的原因。之前在雞尾酒吧裏,他自始至終都戴著一頂帽子,而此刻帽子卻不見了。之前帽檐的下端起始線恰恰就是此刻頭發的上端終止線。那道涇渭分明的分界線之上,只有幹硬蒼白、全無汗跡的皮膚,幾乎像疤痕一樣刺目。他不只是突然老了二十歲。他完全變了個人。

但我認識他手中的那把槍——點二二口徑的打靶手槍,上面有個大大的準星。我也認識他的眼睛。明亮、冰冷的眼睛,眼窩很淺,就像蜥蜴的眼睛。

他孤身一人。他拿槍輕輕抵在我的臉上,咬牙切齒地說:“沒錯,是我。咱們進屋吧。”

我後退一小步,剛好讓出足夠的空間,便又立定不動了。這肯定正合他的心意——這樣他不用怎麽挪動就可以把門關上了。從他的眼中,我讀出了這正是他的心意。

我並不恐慌。我只是動彈不得了。

他一關上門,就又推著我後退幾步,步伐很慢,直到有什麽東西抵住了我的腿肚子。他雙目直視著我的眼睛。

“那是張牌桌,”他說。“哪個傻蛋在這裏下象棋呐。你嗎?”

我咽了一口唾沫。“我沒真在下。我只是在瞎擺弄。”

“那就是說有兩個人,”他的嗓音沙啞又輕柔,就好像在某次嚴刑逼供中,哪個條子掄著包皮鐵棍照著他的氣管來過一棒子似的。

“這是一道棋題,”我說。“不是一盤棋局。看看棋子。”

“我不知道。”

“好啦,就我一個人,”我說道,我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

“對我來說沒差別,”他說。“反正我完了。那個告密的家夥早晚要把我供出去,不是明天,就是下禮拜。有啥法子呢?我只不過是不喜歡你這張臉,夥計。還有那個穿著吧台制服、一臉得意的娘娘腔,像是在福德漢姆校隊之類的鬼地方打過左截鋒什麽的。你們這樣的家夥都見鬼去吧。”

我沒說話,也沒動彈。那個大準星輕輕地耙過我的臉頰,近乎撫摸。那男人微微一笑。

“再說了,這麽幹也是應該的,”他說。“以防萬一。像我這樣的老犯人是不會留下清清楚楚的指紋的——哪怕是喝高了也不會。如果我沒有留下清楚的指紋,那到時候會指證我的就只剩下兩個目擊證人了。讓他們見鬼去吧。你玩完兒了,夥計。我猜你自己也清楚。”

“沃爾多怎麽惹你了?”我盡量拿出我確實很想知道的口氣來,而不只是想避免身子像篩糠一樣打戰。

“以前在密歇根搶一家銀行的時候,他告了密,把我弄進去四年。他自己搞了個‘訴訟撤回’。在密歇根蹲四年大牢可不是度夏令營。那些關無期徒刑犯的州監獄保管讓你老老實實的。”

“你怎麽知道他會上那兒去?”我啞著嗓子問道。

“我不知道。哦,沒錯,我是在找他。我確實很想碰上他。前天晚上我在街上瞥見他一眼,但跟丟了。在他進門之前,我並沒有在找他。但緊接著,事情就起了變化。沃爾多——這小子挺機靈。他怎麽樣啦?”

“死了,”我說。

“我身手還是那麽棒,”他咯咯笑道,“酒醉酒醒都一樣。哎,只可惜我現在靠這個掙不來鈔票了。城裏頭的條子認出我來了嗎?”

這個問題我回答得不夠快。他拿槍管猛戳了一把我的喉頭,我一陣窒息,幾乎本能地要伸手去抓了。

“嘿,”他輕聲警告我。“嘿。你沒那麽蠢。”

我把手縮了回去,垂在身體兩側,攤開手掌,掌心向著他。這肯定合他的心意。他沒有碰我,除了用那把槍。他似乎毫不在乎我身上有沒有槍。他也不必在乎——如果他心中只有一個打算的話。

他似乎對一切都毫不在乎,居然又摸回了這片街區。也許是這股熱風讓他著了魔。大風呼呼地撞擊著緊閉的窗戶,就像突堤下拍岸的浪濤。

“他們取到指紋了,”我說道。“我不知道指紋有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