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血盟

1

大約翰·馬斯特斯個大、肥胖、油滑。發青的下巴剃得幹幹凈凈,粗壯的手指指關節上有小小的凹坑。棕色的頭發向後梳去,他穿了一件酒紅色的上衣,口袋是貼袋,還有酒紅色的領帶,棕色的絲襯衫。嘴巴銜著的棕色大雪茄上有紅色和金色的鑲邊。

他皺皺鼻子,又偷偷看了眼蓋著的底牌,盡量克制住笑容。他說:“給我來一張,戴夫——別給我發張‘市政廳’啊!”

面上一個4、一個2。戴夫·奧格肅穆地看著桌子那頭那兩張牌,他又低頭看手裏的牌。這人又瘦又高,長臉棱角分明,頭發的顏色是潮濕的沙土色。他的手掌心捧著一疊牌,他慢慢翻開第一張,彈到桌子對面。是黑桃Q。

大約翰·馬斯特斯咧開嘴哈哈大笑,雪茄也因此抖動起來。

“付錢吧,戴夫。女士[1]也會對上一次。”他得意洋洋地翻開底牌。一個5。

戴夫·奧格報以禮貌的笑容,沒有動作。壓抑的電話鈴在附近響起,電話放在絲質長窗簾後面,窗簾勾勒出高聳的尖拱窗戶。他從嘴中拿下煙,小心翼翼地擱在煙灰缸邊上,放煙灰缸的小幾就在賭桌邊。他把手夠到窗簾後面去接電話。

他用手掩住電話筒,聲音冷酷,近似耳語,之後,他聽了很長時間。綠色的眼睛波瀾不驚,窄臉上面沒顯露出任何情緒。馬斯特斯不安地扭動起來,用力嚼著嘴裏的雪茄。

很久之後,奧格說:“好的。我們會告訴你消息的。”他掛下電話筒,把電話放回到窗簾後面。

他拾起香煙,拉拉耳垂。馬斯特斯罵罵咧咧的。“老——天,你怎麽啦?給我十元。”

奧格低聲說:“約翰,我也有個女士。還有一張A。”他翻開底牌,在A旁邊露出紅心Q。“21點。”他懶洋洋地夠向馬斯特斯手肘邊放著的兩張五元紙幣,加到賭桌邊的一堆錢裏。

馬斯特斯從嘴裏扯出雪茄,在桌沿上按得稀巴爛。過了會兒,他咧嘴笑起來,笑聲刺耳。

“我是個傻瓜,竟然和你玩遊戲,你這該死的惡棍。”

奧格幹笑著往後靠去。他拿起飲料,啜了一口,放下,叼著香煙開口說話。所有動作都篤篤悠悠,若有所思,幾乎是心不在焉。他說:“約翰,我們算是聰明人?”

“是啊。我們擁有這個城市。但這又不能幫我贏了21點。”

“再過兩個月就要選舉了,是嗎,約翰?”

馬斯特斯皺眉看他,從袋裏摸出另一支雪茄,塞進嘴裏。

“那又怎麽樣?

“假設我們的勁敵碰上些事兒。立刻。這會是個好主意嗎?”

“嗯?”馬斯特斯揚起濃密的眉毛,似乎是靠了整張臉的運動。他愁眉不展地想了會兒。“這沒用——如果他們沒法立刻抓到殺人的家夥。該死,選民會發現是我們雇人幹的。”

“約翰,你說的是謀殺,”奧格循循善誘。“我可沒提謀殺。”

馬斯特斯垮下眉毛,拔起了鼻毛。

“好吧,有話快說,老天,你到底怎麽回事?”

奧格笑笑,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升起,散成一縷青煙。

“我剛接了個電話,”他輕聲說。“多尼根·馬爾死了。”

馬斯特斯的動作很慢。他的整個軀體緩緩靠向賭桌,趴在上面。當身體沒法再向前後,他伸出下巴,直到下巴上的肌肉繃緊成粗線。

“哈?”呼吸沉重。“哈?”

奧格點頭,冷靜得像塊冰。“不過,關於謀殺,約翰,你說對了。的確是謀殺。就在半小時前,差不多吧。在他的辦公室。他們還不知道是誰幹的。”

馬斯特斯沮喪地聳聳肩,向後仰去。他麻木地看向四周。突然開始大笑。笑聲嘶吼著回旋在兩人對坐的六角形小房間裏,之後湧進寬敞的客廳,回聲隆隆穿過迷宮一般的深色笨重家具、能照亮整條馬路的立燈、兩排鑲了金框的巨幅油畫。

奧格沉默地坐著。他慢條斯理地在煙灰缸裏按滅香煙,直到沒有一點火星,升起一陣濃煙。他撣去骨節分明的手指上的灰塵,等待。

馬斯特斯止住了笑聲,就和開始時一樣突然。房間裏一片寂靜。馬斯特斯看上去累了,往他的大臉上抹了一把。

“戴夫,我們需要做點事,”他平靜地說。“我都快忘了。我們要速戰速決。這是個爆炸性事件。”

奧格走到窗簾後面,拿出電話,推到紙牌散亂的桌子對面。

“好吧——我們知道該怎麽辦,不是嗎?”他冷靜地表示。

大約翰·馬斯特斯渾濁的棕色眼睛閃現出狡黠的光亮。他舔過嘴唇,大手摸上電話。

“是啊,”聲音是從喉嚨裏發出來的,“的確如此,戴夫。我們怎麽會不知道——!”

他用勉強塞入撥號盤的粗手指撥通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