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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上鋪了瓷磚的樓梯,轉向維維安臥室的相反方向。每走一步,這房子就愈發龐大愈發寂靜。我們到了一扇巨大而老舊的門前,那門仿佛是從教堂裏拆過來的。諾裏斯輕輕打開門,朝裏張望。隨後他讓到一旁,我從他面前進了屋,走過好像差不多有四分之一英裏的地毯,才來到一張裝有華蓋的大床前——亨利八世就是死在這樣一張床上的。

斯特恩伍德將軍靠著枕頭坐了起來。他那雙毫無血色的手交叉放在被單上。在被單的映襯下,那雙手呈灰色。他的黑眼睛仍舊充滿鬥志,臉上的其余部分卻依然像一張死人臉。

“請坐,馬洛先生。”他的聲音帶著疲憊,還有點生硬。

我把一只椅子拉到他跟前,坐下來。窗戶統統緊閉著。在一天中這個時間,屋裏竟是黑洞洞的。遮篷擋住了天空中照耀下來的每一絲光亮。空氣裏透著上了年紀的東西特有的甜味。

他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看了整整一分鐘。他動了動一只手,仿佛是要向自己證明他還能動,隨後又放回到了另一只手上。他有氣無力地說:

“我沒有讓你去找我女婿,馬洛先生。”

“可您心裏是想的。”

“我沒請你去找他。你太自作主張了。通常我想要什麽會直說的。”

我什麽也沒有說。

“你的報酬已經付清了,”他繼續冷冷說道,“這樣也好,那樣也罷,那筆錢都不重要。我只是覺得你辜負了信賴。當然你不是有意的。”

說到這兒他閉上了眼睛。我說:“您要見我就是為了這個嗎?”

他又一次睜開眼睛,動作極其緩慢,好像他的眼皮是鉛鑄成的。“這句話大概惹你生氣了。”他說。

我搖搖頭。“您的地位在我之上,將軍。這地位的差距我一絲一毫也不會僭越。考慮到您所必須忍受的,這點優越並不過分。您可以隨心所欲對我說任何話,我連生氣的念頭都不會有的。我願意把您的錢還給你。這對您也許不算什麽。對於我卻是有意義的。”

“對於你有什麽意義?”

“意義在於,我的工作沒有令客戶滿意,我拒絕報酬。就是這樣。”

“你做過很多沒有令客戶滿意的工作嗎?”

“做過一些。誰都會的。”

“你為什麽去見格裏高利上尉?”

我往後一靠,把一條胳膊搭在椅背上。我端詳著他的臉。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知道他問題的答案——給不出滿意的答案。

我說:“我確信您把蓋革寫的那些紙條給我看主要是想試試我,你有點擔心裏根參與其中來勒索您。當時我還對裏根一無所知。直到跟格裏高利上尉談過話,我才明白裏根百分之百不是那種人。”

“這回答不了我剛才的問題吧?”

我點點頭。“是的。回答不了您剛才的問題。我可能只是不願承認我在憑直覺辦事。那天早上我在外面那間蘭花暖房裏見完您,裏根太太把我叫去了她屋裏。她好像認為您雇我是為了找她丈夫,她好像不太樂意。不過她透露了‘他們’在某間車庫裏找到了他的車。所謂‘他們’,只可能是指警察。所以警察肯定掌握了一些相關的情況。如果確實如此,那這案子就該歸失蹤人口調查局辦。當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您報的案,或者是別的什麽人,或者他們究竟是不是因為有人報案才發現有輛車被遺棄在車庫裏。不過我熟悉警察,知道只要他們掌握這些情況,就會進一步有所了解——尤其因為您的司機恰好有前科。我不知道他們還能挖掘出多少情況。這啟發我想到失蹤人口調查局。那天晚上我同王爾德先生在他家詳細談到了蓋革和一些別的事,他當時的舉止令我相信自己的判斷沒錯。我倆單獨待過一分鐘,他問我您是否對我說了您在尋找裏根。我說您告訴過我您希望知道他的下落,他是否安然無恙。王爾德嘴唇一抿,樣子有點奇怪。這麽一來我就全明白了,好比他明確說,‘尋找裏根’的意思是用警方的力量來尋找他。就算在那個時候,我還是盡力以‘不告訴他任何他還不知道的事情’這一原則同格裏高利上尉接觸。”

“但你聽憑格裏高利上尉認為我雇你是為了尋找拉斯蒂?”

“是的。我想是這樣——既然我確定是他在辦案。”

他閉上了眼睛。眼皮微微抽搐了幾下。他閉著眼睛說道:“你覺得這合乎道德嗎?”

“是的,”我說,“合乎道德。”

他又睜開了眼睛。兩道犀利的黑光從那張死人臉上猛地射出來,叫人心驚肉跳。“我可能不太明白。”他說。

“或許吧。失蹤人口調查局的頭頭可不是個空談家。他要是只會空談,也到不了那個位子。是個非常聰明伶俐的家夥,偏偏要裝糊塗,讓人以為他是個厭倦了工作、對上級唯命是從的中年人——一開始,這一招他屢試不爽。但我可不是在跟他玩挑棒遊戲。在我這行裏,免不了要經常虛張聲勢。不管我對一個警察說什麽,到他那裏總是要打折扣的。而對那個警察來說,我說什麽都區別不大。雇我們這行的人幹活,可不像雇一個洗窗工那樣,只要指著八扇窗戶對他說:‘把它們洗幹凈就完事了。’您不了解為完成你托付的工作我得經歷、克服和遭受多少。我有我做事的方式。我盡全力保護您,我也許會打破一些規矩,但我之所以打破它們是為了您好。客戶至上,除非他心術不正。即便那樣,我也只會把工作交還給他,為他保守秘密。畢竟你沒有叫我別去找格裏高利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