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個瘦削的黑眼睛信貸珠寶商站在店門口,姿勢跟昨天一模一樣。看我轉進蓋革的店,他向我投來一模一樣的會心眼神。店裏看起來也是一模一樣。同一盞台燈在屋角的小桌上亮著,穿著同一件黑色麂皮套裙的同一個灰金色頭發姑娘從桌後站起,臉上掛著同一抹羞怯的笑容向我走來。

“是要——?”她話說半截停下了。她銀色的手指甲在身側扯動著。她的笑容背後透著些緊張。其實那根本不是笑。是一臉怪相。她以為自己在笑罷了。

“又回來了,”我快活地朗聲說道,還揮了揮手裏的香煙,“蓋革先生今天在的吧?”

“恐——恐怕他不在。不——恐怕他不在。我想想看——你是要……”

我摘下墨鏡,用它優雅地輕輕敲打著左手手腕內側。若是一個人真能在體重達一百九十磅的同時翩然若仙,我正盡力而為。

“上次提到的那幾本初版書,不過是在裝裝樣子,”我低語道,“我說話得謹慎點。我這兒有他想要的東西。他想要了很久的東西。”

她的銀色指甲越過戴著小小的烏黑紐扣耳環的一邊耳朵,摸了摸頭發。“噢,是銷售員啊,”她說,“行——你明天來吧。明天他應該在的。”

“別裝蒜啦,”我說,“我也是幹這行的。”

她眯起眼睛,直到它們縮小成淡綠色的光點,就像森林裏深深掩映在樹影之後的一潭池水。她的手指撓著手掌心。她盯著我,急促地吐出一口氣。

“他生病了?我可以上他家去,”我不耐煩道,“事兒有點急。”

“你——呃——你——呃——”她喉頭哽塞住了。我覺得她簡直要面朝地倒下去。她渾身顫抖,臉四分五裂,活像新娘子和的餡餅皮。她把臉慢慢拼接起來,仿佛純粹憑借意志力在擡一件重物。那抹笑容重現了,邊邊角角卻是破爛的。

“不行,”她喘著氣說,“不行。他不在城裏。那樣——白搭。你不能——明天——來嗎?”

我張開嘴,剛想說點什麽,小隔間的門卻露出一英寸的縫隙。那個身穿緊身外套的高個帥小夥向外望了望,他面色蒼白、嘴唇緊閉,一見我在,迅速關上了門,但我已經看到他身後的地上有很多木箱,裏面襯著報紙,散亂地裝著書。一個穿著簇新工作服的男子正在箱子間忙活。是蓋革的一些存貨正被運走。

看門關了,我重新戴好墨鏡,碰了一下帽子。“那麽就明天吧。我給你張名片好了,但你也知道,我們的名片是怎麽回事。”

“是,是的。我知道你們的名片是怎麽回事。”她又顫抖了一小陣,明亮的嘴唇間發出輕輕的吮吸聲。我出了店門,在大道上向西走到街角,再沿著馬路往北走到那排店面背後的巷子。一輛兩邊有金屬柵欄的黑色小卡車背對蓋革的店停著,車上沒有印字。那個一身嶄新工作服的男子剛把一個箱子搬上卡車後擋板。我返回大道,在與蓋革的店相鄰的街區沿途發現消防栓旁停著一輛出租車。一個一臉稚氣的小夥兒正坐在方向盤後面讀一本恐怖故事雜志。我把頭探進車窗,給他一塊錢。“盯不盯梢?”

他打量了我一番。“警察?”

“私家的。”

他咧嘴笑了。“你算找對人了,老兄。”他把雜志塞在後視鏡上面,我上了車。我們繞過那個街區,在蓋革店鋪後面的小巷對過停下車,旁邊是另一個消防栓。

這時車上已經裝了十來個木箱,那個穿工作服的男子關上鐵柵欄門,翻起後擋板固定好,隨後坐上駕駛座。

“跟著他。”我對司機說。

那穿工作服的男人發動了卡車,上下掃了一眼巷子,往另一個方向飛馳而去。他向左拐出了巷子。我們也一樣。我瞥見卡車往東轉上了富蘭克林大街,便對司機說稍微跟緊點。他沒跟緊,也可能是辦不到。等我們駛上富蘭克林大街時,我看到卡車在前方兩個街區。之後的一段路程我們沒讓卡車離開視線:跟著它到了藤街又穿行而過,一路去往西大道。過了西大道,我們只見著兩回那輛卡車。車來車往很多,那毛頭小子跟得太靠後了。我罵著粗話說他太慢了,這時那輛遙遙領先的卡車又向北轉了。他拐彎的那條路叫布列塔尼街。而當我們到達布列塔尼街的時候,卡車已經不見了。[1]

那毛頭小夥在隔板那頭說著安慰我的話,我們以四英裏的時速駛上山坡,在灌木叢後面尋找那輛卡車的蹤影。往上兩個街區,布列塔尼街向東拐彎,在一處山岬與蘭德爾街交匯。山岬上有棟白色公寓樓,正門開在蘭德爾街,地下車庫的入口卻在布列塔尼街。我們驅車經過,那小夥子對我說卡車不會走遠的,這時候我朝車庫的拱門裏看了一眼,只見那輛卡車就停在昏暗的一角,後門又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