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花環安樂屋”裏剛剛舉辦完一場葬禮。一輛巨大的灰色靈車正等候在邊門。許多汽車堵在街道兩側,文森特醫生的診所一邊並排停著三輛黑色的轎車。人們從葬禮教堂從容不迫地走下台階,來到街角,進入他們的汽車裏。我在距離三分之一街區的地方等著。汽車沒有開動。接著,三個男人和一個蒙著嚴嚴實實的面紗、一身黑衣的女人走了出來。他們半拖著她進了一輛大型商務車。殯儀館老板走來走去,優雅地打著手勢、扭動著身子,猶如肖邦音樂的尾聲一般優美流暢。他鎮定的灰色臉龐,長得足以在脖子上繞兩圈。

臨時請來的擡棺人將棺材擡至邊門外,專業人員則在那裏搭把手,減輕重量,然後將棺材“哧溜”一下滑入靈車的後備廂,分量輕得就像一平底鍋的黃油卷。鮮花開始堆得像個小土丘。玻璃門關閉了,這個路段的汽車紛紛發動引擎。

過了不久,所有車都離開了,只剩下馬路對面的一輛轎車,殯儀館老板在回去數錢的路上嗅了嗅一棵薔薇。隨著臉上一抹燦爛的笑容,他逐漸消失在了他那幢整潔的、殖民地風格建築的門廊裏,世界再次陷入了一片靜謐和空曠。那輛剩下的轎車還沒開動。我沿路行駛,然後掉頭轉彎,停在了那輛車的後面。司機身穿藍色嗶嘰料上衣,一頂軟帽的帽尖閃閃發亮。他正在早報上做填字遊戲。我往鼻梁上架了一副半透明太陽鏡,慢悠悠地經過他身邊,向拉加迪醫生的診所走去。他沒有擡頭。距離診所幾碼時,我摘下太陽鏡,佯裝用手帕擦拭鏡面。我用其中一個鏡片照見了他,他還是沒有擡頭。只是一個做填字遊戲的家夥。我又將太陽鏡戴上鼻梁,來到了拉加迪醫生診所的前門。

門上的標牌寫著:“進門請按鈴。”我按了門鈴,不過門沒開。我原地等待著。又按了一次鈴。繼續等待。裏面一片寂靜。這時,門非常緩慢地開了一條縫,一個身穿白色制服、面無表情的瘦個子向外望著我。

“很抱歉,醫生今天不接診。”她向我的太陽鏡眨眨眼。她不喜歡太陽鏡。她的舌頭在嘴巴裏不安地攪動著。

“我是來找一位奎斯特先生,奧林·P·奎斯特。”

“誰?”她雙眼中露出了一陣隱隱約約的震驚。

“奎斯特(Quest)。Q是Quintessential的Q,U是Uninhibited的U,E是Extrasensory的E,S是Subliminal的S,T是Toots的T。五個字母拼在一起,就是‘尋找’。”[1]

她瞪著我,仿佛我剛從海底回來,胳肢窩下夾著一條溺死的美人魚。

“對不起。拉加迪醫生不——”

話音未落,一雙隱形的手將她推到一邊,一個皮膚黝黑、神情焦慮的瘦子站在了半開著的門口。

“我是拉加迪醫生。請問,有何貴幹?”

我遞給他一張名片。他看了看,又望著我。他臉色蒼白,表情痛苦扭曲,就像是在等待世界末日降臨。

“我們通過電話,”我說。“關於一個名叫克勞森的男人。”

“請進,”他飛快地說。“我不記得了,先進來再說。”

我進入了室內,房間裏一片黑暗,百葉窗是拉上的,窗戶緊閉。裏面黑漆漆、冷颼颼。

那個護士退後,坐在一張小桌子後。這原來是一個普通的客廳,原先曾是深色的家具如今被漆成了淺色,這一點從這棟房子大概的房齡可以看出來。一道方形拱門將客廳和餐廳一分為二。還有幾把安樂椅和一張擺著幾本雜志的桌子。這似乎是——一個在私人住所行醫醫生的接待室。

護士面前的電話響了。她嚇了一跳,伸手去接時又停住了。她盯著那部電話機,過了一會兒,電話鈴聲停止了。

“你提到的那個名字是?”拉加迪醫生客氣地問我。

“奧林·奎斯特。他的妹妹告訴我,他正在為你幹些活兒,醫生。我已經找了他好些天。昨晚,他給她打電話了。她說,就是從這兒打的電話。”

“這裏沒人叫這個名字,”拉加迪醫生彬彬有禮地回答。“以前也沒有。”

“你一點不認識他?”

“從沒聽說過。”

“我搞不懂他為什麽要這麽告訴他妹妹。”

護士悄悄地用手按了按雙眼。桌上的電話再次嗡嗡作響,令她不由蹦了起來。“別接,”拉加迪醫生頭也不回地說。

我們默默等待。電話鈴響時,大家都習慣等著。過了一會兒,鈴聲止住。

“你還不回家嗎,沃森小姐?這裏沒你的事了。”

“謝謝,醫生。”她坐在原地沒動,低頭看著桌子。她揉了揉眼睛,閉上後,眨了眨又睜開。她絕望地搖了搖頭。

拉加迪醫生轉向我說:“去我的辦公室好嗎?”

我們穿過另一扇通向走廊的門。我簡直如履薄冰。房子裏充滿了不祥的預兆。他打開一扇門,領我進入一間曾是臥室的房間,不過現在一點也看不出是間臥室。這是一個五臟俱全的小型診療室。透過敞開的門可以看見一部分檢驗室。角落裏一台消毒器正在使用,裏面煮著一大堆針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