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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巨大的黑猩猩將它那大黑爪放在我的臉上,試圖把爪子推到我的脖子後。我將它的爪子推了回去。在相持中,我總是輸家。接著我意識到,它是想阻止我睜眼。

我還是決定要睜開眼睛。其他人都這麽做,我為什麽不呢?我使盡全身力氣,緩緩地直起背,活動活動大腿和膝蓋,把手臂當繩子一樣甩了甩,然後睜開我那巨沉無比的眼皮。

我望著天花板,平躺在地板上,我的職業時不時地會將我置於這樣的姿勢。我轉了轉腦袋,肺部僵硬,嘴裏發幹。這房間正是拉加迪醫生的接診室。同樣的椅子,同樣的桌子,同樣的墻壁和窗戶。周圍懸浮著一種緊閉式的寂靜。

我半蹲著站起來,手撐在地上,甩了甩腦袋。我的頭進入水平螺旋狀態,大約螺旋下降了五千英尺後,我放慢速度,慢慢停了下來。我眨了眨眼。同樣的椅子,同樣的桌子,同樣的墻壁。只是不見了拉加迪醫生。

我舔濕了嘴唇,發出不會吸引人注意的含糊聲音。我站了起來,如同一個托缽僧一般暈頭轉向,又像一台破舊的洗衣機一樣虛弱無力,縮著身子,仿佛一只獾,又像山雀一般靦腆,跟一個裝著條義肢的芭蕾舞舞者一樣成功無望。

我摸索著來到桌子後面,一屁股陷進拉加迪的椅子裏,雙手在他的器皿中顫顫巍巍地尋找一瓶貌似解藥的東西。沒有結果。我又站起身。我就像一頭死去的大象,難以站穩。我跌跌撞撞地在藥櫃中翻找,找到一個閃閃發光的白色搪瓷杯,裏面裝著別人迫切需要的東西。最終,感覺似乎是在一個築路工隊裏混了四年時間一樣,我的小手抓了大約六盎司的酒精。我擰開瓶蓋,聞了聞。是酒精,正如標簽上所寫的。我現在只需要一個玻璃杯和一點水。一個好人應該能夠找到這些。我穿過門,來到檢查室。空氣中仍然飄著熟透了的桃子的香味。我撞開門口的雙層門,穿過其中,停下來仔細看看眼前的一切。

當時,我很清楚,那台階是通向下方走廊的。我精疲力竭地靠在墻上,側耳傾聽。

一陣緩慢、拖沓的腳步聲,每一步之間都有一陣停頓。起初,腳步聲還偷偷摸摸的。接著,它們似乎非常疲勞。這是一個正試圖走向他最後一把扶椅的老人。我們倆都是如此。於是,我莫名地想到了遠在堪薩斯曼哈頓的門廊上的奧法梅父親,他手裏拿著冷冰冰的煙鬥,靜靜走向他的安樂椅,然後坐下,視線越過門前的草坪,節約地吸上一口煙鬥——無需火柴和煙草,也不會弄臟客廳的地毯。我為他擺好椅子。在門廊盡頭的陰影中,九重葛開得正盛,我扶他坐下。他擡起頭,未癱瘓的半邊臉對著我,向我致謝。他向後靠去時,指甲刮過椅子的扶手。

指甲刮蹭著,可卻不是刮在任何一把椅子的扶手上。這是真實的聲音。近在咫尺,在一扇緊閉的門外——從檢查室通向走廊的門。一陣微弱稀薄的刮蹭,可能是一只幼貓想要進門。好吧,馬洛,你是個年邁的動物愛護者。走過去把小貓放進來。我起身,扶著整潔的檢查床一端的金屬環和上面幹凈漂亮的毛巾。刮蹭聲停下了。門外可憐的小貓咪,正迫不及待想進來。我眼眶中蓄著的淚水,從布滿皺紋的臉頰滾落。我的手離開了檢查床,順利地走了四碼來到門口。我的心撲通撲通直跳。肺部仍然有那種感覺,仿佛已經儲存了多年。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握住門把手,開了門。直到最後一刻,我才想到應該去拿槍。可惜我只是想到,卻沒來得及拿。我是那種喜歡靈光一現的家夥,於是再仔細地查看了一下。我本應該松開門把手。這似乎像是一個很大的行動。可我反而轉動了把手,打開了門。

他用四根白蠟似的彎鉤狀手指撐在門框上,他的眼睛凹得很深,淡淡的灰藍色,睜得很大。它們望著我,卻沒有看我。我們臉與臉之間僅僅相距數英寸,雙方的呼吸在空中相遇。我的呼吸急促,他的呼吸仿佛遠方的低語,尚未開始顫動。鮮血從他嘴裏湧出,流過他的下巴。我不知怎麽低頭看去。鮮血從他的褲腿緩緩流出,沾濕了鞋子,又從鞋上不急不慢地淌到地板上。這裏已然成了一個小池塘。

我看不出他哪裏中槍了。他的牙齒咯咯作響,我覺得他想要說話,或試圖要說話。不過那是他唯一發出的聲音。他停止了呼吸。他的下巴松弛了。接著那顫動聲開始了。當然,那根本不是顫動聲,絕不是。

橡膠底鞋在門檻和地毯之間的油氈上發出吱吱的刺耳聲。蒼白的手指從門框上滑落。男人的身體開始扭動,雙腿難以支撐它的重量,兩腿分開。他的身軀在空中倒下,就像大浪中的遊泳者,向我撲來。